首页 -> 2008年第7期
郑苹如：湮没在历史中的美丽灵魂
作者：于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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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初，丁默村纠合李士群诱捕了中统游击队长熊剑东，中统局命郑苹如设法营救。郑苹如借“师生之谊”拜访了丁默村。丁其貌不扬，患有肺病，常常干咳，却十分好色。郑苹如青春年华，光彩照人，这令丁十分欣赏。交往几次下来就十分熟悉了，郑便提出释放“朋友”熊剑东的要求。这样熊终被解除囹圄。
由于这层关系，1939年冬，中统局驻沪专员嵇希宗密令郑苹如再次接近丁默村，伺机“不惜一切代价干掉这个死对头”。郑苹如知道丁默村是一个“色中饿鬼”，因此当接受这一不寻常的任务后颇多顾虑，便回家向父亲郑伯英讲了她的担心，父亲鼓励她说：“抗日锄奸，对国家民族有利，对四万万同胞有利，这事非做不可！”——老先生当时是抱着极大的牺牲精神说这番话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究竟面对的是什么，命运又将如何？
郑苹如在父亲的鼓励下，拉开了和“校长”丁默村频繁交往的序幕。她佯装成涉世未深的少女，时不时地恃宠撒娇，在与丁默村频频约会中，虚与委蛇，逗得他神魂颠倒，索性将郑安排为秘书，跟随左右。这样，郑苹如便有了自由出入76号特工总部的机会。
中统局认为刺杀丁默村的时机成熟，但绝对禁止郑苹如本人直接刺杀，她的身份不能暴露。于是就部署了第一次行动。他们密谋由郑苹如出面邀请丁默村到自己家中做客，武装人员埋伏在附近阻击。1939年12月10日晚，一切如计，丁氏那辆黑色雪铁龙轿车缓缓停在郑家门口，但不知是丁默村出于警觉或确实有事，他说声“有急事”，没下车就掉转车头而去。在暗中伏击的嵇希宗、刘彬等人眼睁睁看着小轿车消失在夜幕中。
所幸的是，丁默村并没有怀疑郑苹如的身份，她的假意娇嗔纠缠也被认作“红颜知己”。12月21日，丁默村到沪西一个朋友梅思平家吃中饭，临时打电话邀请郑苹如前去参加。得知这个消息后，中统上海区立即策划了第二次刺杀行动，特意交代郑苹如务必和丁一起到西伯利亚皮货店“买货”。
至傍晚时分，他们才从朋友家出来。丁默村说他要回虹口，郑苹如说要回南京路，于是两人同车而行。从沪西至虹口或南京路，静安寺路都是必经之地。这里有一家皮货店——西伯利亚皮货店，橱窗里陈列着各式高档毛皮大衣，这是一家闻名的第一流的皮草专卖店。
当轿车经过这里时，郑苹如提出要丁默村陪她到西伯利亚皮货店买一件大衣作圣诞礼物。丁默村凭经验知道，一般来说在一个临时地点停留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于是欣然同意。哪知在店中丁默村突地把一沓钞票仍在柜台上说：“你挑吧，我有事先走。”纵身跃入防弹汽车，急令司机驾车逃离。中统人员匆忙开枪，但为时已晚，子弹只打在车体上，防弹汽车绝尘而去。
丁默村为何会起疑，有说当时中统行动人员分两组，一组看住丁的汽车，另一组守在皮货店门口，准备在丁穿过马路时下手；但没料到的是，当天在现场停了好几辆汽车，不知道哪一辆是丁的，错过了控制丁的时机。而另一组装作浏览玻璃橱窗来回走，让老奸巨滑的特务头子很快发现，他明白自己中了伏击圈。还有说法是，中统人员张瑞京已被李士群逮捕，李知道了杀丁计划，欲借刀杀人，于是也在现场布置了杀手。后来在丁默村受审时则说，他一进店，中统特务就开枪，幸得免。第二次刺杀计划功败垂成。
显然，两次暗杀已经暴露了郑苹如的身份。中统局主张她赶快逃亡，并承诺会保护其家人的安全。而丁默村派人向郑家放风，说如果郑苹如不来归案，就杀她全家。郑苹如知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什么事也能干得出来，她是个孝顺女儿，不愿连累家人，决定只身赴死。她要求宽限两天在家里陪伴父母。那两天，尽管她不大会做饭，但仍然下厨忙个不停。父母则陪着泪流满面。弟妹们也曾提出过是否通过熟悉的日本朋友出面挽救郑苹如，但出于民族的尊严和涉及中统组织的保密性，这一做法很快被否定了。12月25日圣诞节，郑苹如与全家人吃了最后一顿团圆饭。第二天她便一人到“76号”自首，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有说郑苹如为了最后完成剪除丁默村的任务，暗中藏了一把勃郎宁手枪，并找到与她熟悉的一个日本宪兵队分队长一起去了76号。她以为有沪西宪兵队“小太上皇”同行，76号即使怀疑也不便抓她。哪知还没有见到刺杀对象，林之江（汪伪肃清委员会第四路司令兼特工总部第三大队大队长）就喝令特务将其捕获。这是1939年12月26日下午的事。
21岁的郑苹如从此陷入魔掌。
她在惨烈的枪声中倒下
郑苹如被捕后，丁默村和林之江等认为一个女孩子禁不起恫吓，遂把她软禁在忆定盘路（今上海江苏路）37号“和平救国军”第四路军司令部驻地，生活尚算优待。郑苹如还被允许给在家的弟弟郑南阳打电话，说她在76号很好，请告父母兄弟不必挂念，皮衣可拿来穿。又给家里陆续写了几封信。
不过，人们从万宜坊88号楼郑家传出的哭声很快知道这家出事了。随即“郑家二小姐被七十六号抓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听说是因为杀丁屠夫的事，”街坊们议论纷纷，“她原来是重庆方面的人，是为了杀丁才同他接近的。唉，想不到汉奸没杀掉，好端端一个姑娘的命却赔掉了……”人们议论着，惋惜着，从心底里涌出对郑苹如的崇敬。这和半年前形成鲜明对比，那时街坊邻居们对这位郑二小姐的做派并不理解，总是向她投去鄙夷的一瞥，议论她的短长。
面对轮番的审讯，如同小时候父亲教导的那样，郑苹如“密在心中，坚不吐实”，恪守着她的崇高气节。为避免中统上海区的全军覆没，她拒不承认自己是“重庆方面的人”，一口咬定自己是“情杀”，声称“丁默村与我相好后，又别有所恋，我实不甘心，就用钱请人开枪恐吓他。”丁默村亲自审问，她也如是说，气得丁直跺脚。汪精卫、周佛海的老婆曾到狱中，以长辈身份劝降并审讯，郑苹如否认她与中统的关系，只承认暗杀丁默村是因为她不甘心被玩弄。汪精卫也曾亲自出马，跑到郑家以老同志的身份劝说郑伯英出任伪职，以换取女儿的释放，郑伯英气概凛然地回答：“我儿女甚多，不在乎少一个！”
有一天，囚室又突然来了3个女人，其中的一个对着郑苹如就破口大骂“小妖精”。这人原来是丁默村的老婆赵慧敏，偕同李士群妻子叶吉卿、吴世宝（76号警卫总长兼特工一大队队长）妻畲爱珍前来“算账”。丁妻对丈夫和郑苹如的交往早有耳闻，今一见年轻貌美的郑苹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敌人加女人，醋意加敌意”。赵慧敏说：“不把这个一身妖气的郑苹如杀掉，我们这一桌上，难得没有人做寡妇。”她们极力主张杀掉这个“祸水”。本来就怀疑郑苹如的丁默村，见着几个女人一闹，更加气愤，于是杀意遂决。
郑家自接到郑苹如1940年1月16日从狱中来的一封信后，再也没有得到任何音讯。有一天郑家接到中统专员嵇希宗的电话，说是中统的潘世荣2月15日从76号被放出来了，告知郑苹如已在前几天被害！亲人闻此噩耗，悲痛不已。父亲郑伯英老泪纵横，他想不到女儿真地就这么死了。郑母更是天旋地转，不能自恃。之后，家人欲收殓遗体，打听详情，竟无一人知晓。郑苹如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是众说纷纭。76号说是日本宪兵队害的，日本人说这不是他们的案子，根本不曾介入。李士群故意授意亲信将丁默村贪色遇刺一事透露出去，顿时成为沪上轰动一时的大新闻。《申报》等报刊以郑苹如为情而谋刺丁默村作为“桃色新闻”大肆宣扬，这正是李士群想要看到的。在他看来，这是把对手丁默村排挤出76号的绝佳武器。果然丁从此威信失尽，后来两人争夺“警政部长”职位，李士群取胜，丁默村终被扫地出门。
在这段时间里，郑家发生了巨大变故。父亲郑伯英自此一病不起，于1941年1月抱恨而终。郑苹如的哥哥郑海澄1944年1月19日在保卫重庆的空战中牺牲。未婚夫王汉勋也于同年8月7日在湖南衡阳执行军事任务时阵亡。他们的名字镌刻在南京航空烈士公墓纪念碑上。直到1946年12月27日的上海《大同日报》刊出一封署名张振华的知情者信件，具体描述了郑苹如被捕就义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