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跃进说:丫头,好好考吧。放松点,考上考不上,老爸也会想法让你念书,而且要送你出国去念书。爸一定会让你上世界上最好的大学。
豆豆在那头噘着嘴撒娇说:哼,我才不会躺在老爸给铺就的金钱地毯上呢!我要凭个人本事吃饭。
顾跃进说:好样的。你能说出这话爸爸就放心了。老爸现在不方便去看你,老爸身在疫区,怕身上带菌传染我闺女。等你考完试那天,老爸再去考场接你。
好啊,老爸,你说话算数,一言为定!
顾跃进说:好,说话算数,一定算数。
放下电话,泪水真就流了出来。
他擦了擦,却越擦越多。自己坐在床边悄悄哭了一会。
哭完了,又想起要不要给梁丽茹打个电话。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打。
他能跟她说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他还记得她的样子吗?模糊了,发烧烧得意识不清了。应该是记得吧,记得当年那个娇滴滴大学女生,动不动就哭鼻子,有点什么事就哭,打扫卫生脚上扎了玻璃茬子吓得也哭,结婚后说她一句她烧的饭不好吃也哭,也不知道是哭什么。可能是撒娇胆儿小,也可能是自尊心太强的缘故。他也还记得那个穿了一身红衣的美丽的小新娘,糊里糊涂的小新娘,连新婚夜里该做什么都不太知道(当然,那时他也不太知道,他们就是糊糊涂涂地完成了走向新生活的第一夜),他也记得那个臃肿唠叨的孩子妈妈,整天累得披头散发脸也顾不上洗头也顾不上梳就去热奶洗尿布的孩子妈妈……
人生有许多东西,都不是那么容易忘却。
有谁能忘得了自己的初恋、初婚,忘记自己第一次当父母的感觉?
忘不了,想忘也忘不了。那是注入到皮肤和血液里的年轮,随着年龄增长,涟漪会一圈一圈扩大,弥散。
他也更忘不了她最后一次的发狠:不能你说离婚就离婚,得我说离婚才能离!滚!
是,他滚了。他承认是他做得不对,让她觉得自己倍受伤害。其实那以后受伤害的是他自己。他也得到了报应。
那个女孩子,他第一次跟着产生婚外情的女孩子,眼看结婚无望,离他而去。经过这么惊天动地的一折腾,投入全部情感的一折腾,他也累了,也倦了,剩下的就是无所谓了。除了第一次的婚外情刻骨铭心之外,其他的,就是简单寻欢,逢场作戏。
再后来,他就不光疲倦,而且是麻木了。不仅心灵会麻木,感官也会麻木。他就从女人身上上来下去,抚慰自己失去幸福感的身体和灵魂。女人年龄越来越小,喜新厌旧速度越来越快。开始时找一个女人,还能坚持个一年半载,到后来,几乎坚持不上三个月就倦。他耐性越来越差,脾气越来越坏。他想,这里可能根本无关乎道德和法律,也就以一种巨大的惯性下滑。
若不是身体健康方面的原因,他的快速下滑频率还停不下来。
也许是他自己年龄越来越大的缘故,他现在越来越定不住神,稳不住气。身体里也已经不象从前那样有一团火,在那次险些得了一场大病、患上脉管炎之后,他还曾经找过一个算命瞎子给算过命。瞎子问了他生辰八字,告诉他以后要采气,采阴补阳。这也是导致他交往的女友年龄越来越小的一个原因,他要在她们青春光滑的身体上“吸气”。
他自己觉得 45岁是个“坎儿”。人一问起岁数来,44
岁时还可以说四十出头,45岁时人就要说:哦,快五十了。
快五十了,能折腾的时间不多了,跟命运挣扎的时间也不多了。他也拼命想多干出一点事情,赚不赚钱还是其次,主要是觉得自己在干事,有意义的事,同时也在想着济苍生,留青名。他们那一拨人毕竟还是接受过去年代理想主义教育、喜欢宏大叙事的一茬人,还有光荣与梦想。
只不过这梦想,一旦搅和进酒里和肉里,就什么也分不清了,全都化成屎尿流下。
倘若上苍假我以时日,我一定会克制。一定会从头再来。一定会做得更好。
他在心里祈求。
现在,恐怕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干不成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他这时候再跟梁丽茹打电话,能跟她说什么?说抱歉吗?说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这些年受苦了吗?
这些,他都说不出口。他也是个有自尊心的人。他也是个极度脆弱的人。
行了。听到女儿的声音,也就心满意足了。
即便没有遗嘱,他想,女儿也是法定继承人。他身后留下的那些财产,足够女儿长大成人,上世界上最好的学校,举行世界最豪华的婚礼。也够他将来的外孙长大成人了。
想到这里,他感到有几丝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