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件小红袄挂在门厅里的衣帽架上,我一边在厨房准备晚饭,耳朵却始终听着门外的动静。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旋转一下,门开了。谷平进门,弯下腰换鞋。猫不知从哪里突然蹿过来,向谷平扑过去。谷平亲昵地抚摸着猫的头,嘴角有温存地笑意。换好鞋他抬起身,看到那件小红袄。虽然只是一瞬,我还是捕捉到他眼里一亮。
“有客人?”他问。
“没客人。”我说。
谷平又看了一眼那件红袄。他和猫一起绕过我向屋里走。我接着进了厨房。我切着菜,脑子却像飞速旋转的车轮。刚结婚的时候,谷平曾经为我买过几件衣服,后来又陪我买过几件。结婚十年之后,他就没再为我买过衣服,我敢肯定,我衣柜里挂的那些衣服,多几件少几件,他根本不会察觉。他怎么就一眼断定这件袄不是我的?
谷平突然出现在我身后,问我今晚吃什么。我做饭的时候他很少进厨房,更不关心吃什么。我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他对饭菜不挑剔,我认为这是他的优点之一。
谷平说:“你先别炒菜,我去买条鱼。”
“你这两天不正上火吗?想吃鱼再等两天。我菜都切好了。”
“那你先炒吧,我去买盒鱼罐头。”
“你买鱼罐头干什么?罐头里有防腐剂。你要真想吃鱼,去买条鲜鱼。”
“你不是菜都切好了吗?”
“芹菜不要紧,可以做啤酒鱼用。”
“不用那么费劲。是给猫吃。”他说完走到门厅,弯腰换鞋。猫一直跟着它。谷平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带猫一起去。我说:“别带它出去了,外面地脏,跑一圈回来又要洗澡。”
出门之前,谷平又看了一眼从尼泊尔进口的那件小红袄。我敢肯定,从谷平进门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只看见两样东西,猫和那件小红袄。
在我眼里,猫和小红袄一样诡异。这只猫在我儿子出国前突然出现在家里,我问谷平猫是哪来的,谷平嗯嗯啊啊,含糊其辞。问儿子,儿子看了一眼他爸,对我说他同学送他的。这有些不合常理,明知他就要出国了,同学为什么要送只猫给他?
谷平去买鱼,我们家离菜市场直线距离不远,但七拐八转,开车一个来回也要二十多分钟。如果再遇上塞车,那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我解下围裙,决定先洗个澡。
我打开浴霸,把水量开到最大。淋浴花洒喷出的水细小而稠密,像一张温热的网把我罩住。这个比喻不对。网是死的,凝固的,水是活的,温热的。我闭着眼睛,享受难得的惬意。
门外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谷平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的惬意被他打断,感觉也随即变了。这花洒像浇花的喷头,我是盆里的一棵君子兰,坚强茂盛,葱笼体面,只是过了花期。我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葱笼下去,纵然坚强体面,又有什么意义?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不公平,更残忍的事情吗?我没有做错什么,却只能接受岁月无情地惩罚!
我无心再洗澡,匆匆忙忙地擦拭湿淋淋的头发。头发怎么也擦不干,吹风机最近坏了。过去谷平喜欢修理一些家用电器,近来他也变懒了,跟他说了几次,他口头答应着,就是不行动。我缺乏耐心地用毛巾把头发裹在头上,打开洗手间的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我接连打两个喷嚏。
“你把袄拿出来怎么不穿上?”
谷平真把那件袄当成我的了。
“我单位的同事小琳去泥泊尔出差,带回来几件袄,非要送我一件。我嫌这颜色太艳,款式我也不喜欢。放在家里也浪费了,要不你拿去送人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撒谎,这些谎话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埋伏在我的唇边,只等我一张口,它们就飞快地遛出来。
“我送谁啊?”谷平说着扫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没什么特别,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但我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慌。
“送谁都行啊!不管送谁,总算做件好事儿。我不想要,小琳非要送给我,我不要就得罪人,好像看不起她似的。标签都还在上面,人家不会拿它当旧袄。”我热心地说着,走过去拿起那件袄,细心地把它叠好,又找出它的包装袋,整整齐齐地装进去,把它和谷平上班带的手提包放在一起。这样他明天上班时不至于忘记带。
做好这一切,我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时间快点过,好让我知道他明天把袄送给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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