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雪地托孤
乔祺原本是一个自小生长在农村的人,那村子叫坡底村。
乔祺的父亲乔守义,从大跃进的年代起,便是坡底村的一村之长。
1978年的乔祺,已经15岁了。这五里坡中学的初一男生,他母亲在他刚上小学时就病故了。这少年性格内向,学习半用功不用功的,贪玩。
插队在坡底村的知青中,有一名叫高翔的,是北京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小男孩乔祺迷上了知青高翔的“萨克斯”,进而迷上了那知青本人。每天见不到高翔几次,听不到他吹几曲“萨克斯”,小乔祺心里边就空落落的。
那知青渐渐喜欢起乔祺这一个迷上了他以及他的“萨克斯”的农村孩子来。终于有一天他主动教乔祺吹奏“萨克斯”了,俨然一位严师,教得郑重其事,极其耐心,可谓超常发挥,倾情传授……
“四人帮”被粉碎的当年年末,坡底村的几名知青,人连户口都返城了。高翔是最后走的,那时他与乔祺这个农村少年之间,业已感情深笃,难舍难分。他的学生则能将萨克斯曲吹得行云流水了。坡底村的少年,对老师那件洋乐器产生了少年维特对夏绿蒂一般的痴恋,高翔走时就将萨克斯送给了他。高翔返城不久,成为少年宫的一位器乐演奏老师,不但教萨克斯,还教手风琴、大提琴……
在高翔的推荐之下,15岁的乔祺也成了少年宫的一名业余器乐演奏学员,不但继续跟高翔学萨克斯,还跟高翔学手风琴,学大提琴。
转眼到了1979年的冬季。乔祺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中午开始下起了第一场雪。他照例去往少年宫,在江桥用枕木铺成的人行过道上印下了第一行脚印。
他没有想到老师高翔会站在桥梯旁等他,怀里抱着一个用小棉被包着的孩子。老师的棉帽子棉袄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怀里的小棉被襁褓也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老师说:“乔祺,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老师的表情怪怪的。他诧异极了,不知说什么好。
老师又说:“乔祺,我要求你一件事,你肯答应我吗?”
他连想都没多想,就完全信赖地点了一下头。
“你到我跟前来。”他走到了老师跟前。
“你看。”老师掀开小棉被的被角,被角下现出一张白白嫩嫩的婴孩的小脸,戴着一顶红毛线织的绣球帽,挺香地睡着。
“可爱吗?”他说:“可爱。”“来,你抱着。”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从老师怀中接过了那女孩儿,之后紧抱在自己怀里,生怕一失手掉在地上。
他抬头看老师,见老师也正看他。师生两人目光一对,老师表情忧郁而不自然地微微一笑。
“那,这是谁家的孩子呢?”
“乔祺,你就将这孩子看做我的女儿吧。”
他知道老师还没结婚,甚至也没听谁说过老师有对象。所以他心里一点儿也没将那孩子和老师往一块儿想。老师的话使他大犯困惑。而老师脸上的表情,那时刻变得特别凝重。
老师一只戴棉手套的手按在他肩上了,按得很有分量。
老师又说:“我刚才说要求你一件事,而你点头答应了,对吗?”
他清清楚楚地说:“对。”
老师按在他肩上那一只手缓缓举起,轻轻抚去他肩上的雪,接着抚他狗皮帽子上的雪;之后,顺势在他的帽耳朵上拍了拍,表示对他那一种明确态度的极大满意和欣慰。
“现在,小乔祺,你要认真听着我说的每一句话。并且,要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铭记在你心里,永远也不忘记。我要求你的事就是,从今天起,不,从现在起,你抱在怀里的这个女孩儿,她是你的了。你要爱护她,使她能在你的爱护之下成长起来,像你就是她的父亲那么爱护她!你头脑里根本不要,不,是不许想这个孩子究竟是谁家的!你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我们之间今天的事!包括对你的父亲也不能!明白吗?”
少年乔祺,郑重地将他的头向老师点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