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回到家乡
乔祺和乔乔一块儿回家乡去了。乔乔想坡底村了。她特别特别想坡底村。
当他们站在那一座他们都无比熟悉的跨江大桥前时,仍然漫天飞雪。
乔乔显得很兴奋,从江桥台阶上捧起一大捧雪,双手颠倒着攥啊,攥啊,转眼攥成了一个雪球。她笑着向乔祺举起了它,想打在他身上。笑得一如小时候那般烂漫,那般无邪,而又那般调皮。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他真想将她一把拖入怀里,搂抱住她,亲她冻红了的脸颊。然而他竭力克制住了那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
自从十年前乔乔知道了自己和乔祺并非亲兄妹以后,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分明发生变化了。那变化的实质是———他们都找不回从前那一种亲爱的兄妹关系了。尽管那是虚假的,但是他们曾在那虚假的关系中互相亲爱得多么真实,多么自然,多么幸福啊!而真相一经裸露,亲爱无所适从。尤其是,在“年三十儿”的后半夜,在他的住处,在他那张单身汉的宽大的床上,与乔乔之间发生了情不自禁的性事之后,罪过感像一把钳子似地钳住了他的心。既对秦岑有罪过感。更对乔乔有罪过感。双重的罪过感,无处可以进行忏悔的罪过感,使他恨死自己了。
然而乔乔却相反。
在那一件双方都情不自禁的事情发生之后,她的眼睛变得异乎寻常的明亮。它们看着从前的“哥哥”的时候,无限地脉脉含情。幸福和快乐使它们明亮,同时也使它们丧失了以往的敏感,以至于使她没有发现“哥哥”的眼神里藏着些什么。
能不能找回从前那一种又虚假又美好的兄妹关系她已经根本不在乎了。觉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也不愿仅仅一味怀念从前了。
她终于明白她要在自己和从前的“大哥哥”之间找到一种更新的东西,使它变成二人之间一种更新的关系。
她要看着它,使它发生。
那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小女子,对这世界上惟一一个与她有过最亲爱的关系的———男人的爱啊!
是的,她是为爱而不远万里回到中国的呀!
乔乔忽然双手成拳,在他胸膛上一通捶打。乔祺一言不发,忽然伸出一只手臂,将乔乔搂在了怀里,搂得很紧,很紧。
乔乔顿时一声不响,小鸟依人。
“你不住在原先的城市里了,你也不住在咱们的坡底村了,你换手机了,你一封信都不给我回!你成心让我没法儿和你再联系!你想彻底把我忘了!你知道我不是你亲妹妹了,你就该把我忘了吗?”
三天前,乔乔恨恨地声讨过他。
他被声讨得理屈词穷,内心却叫屈不止。是乔乔的姨妈,当初要求他远离乔乔的人生的。
乔乔的那个姨妈,是她唯一的姨妈。也就是她母亲当年那一位在县剧团唱黄梅戏的姐姐。她跟随一名唱黄梅戏的男演员去了美国。不久二人在美国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后来她嫁给了一位从台湾过去的老华侨。再后来她的老丈夫去世,她继承遗产成了一位特别富有的孀妇。
十年前,正是她亲自回到中国,成功地一举便寻找到了乔乔。她出示了乔乔母亲的一封遗书,用指血写的,托付她这位当姐姐的,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有条件有能力了,一定要替她将女儿从高家再夺回来,并收为自己的养女。
当姨妈已经成了富孀万万没有料到,自己面对的并非是高家人,而是一个户口仍在农村的,说农民已不是农民,说音乐家又名不正言不顺的高大男人。
那么高大的男人,当时搂抱着乔乔哭得泪人儿似的。
由于他不争,法院在验明一应证据后,将乔乔判给了非争到她不可的华侨富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