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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匈奴

最后一个匈奴 第四章(2)
至于黑大头,是否肯这样乖乖地就范,领着强盗们,去启出自家的财物,那就不关杨作新的事了。也许捆在树上的那一会儿,黑大头确实是实心实意,纵然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保住自己的脑袋要紧,也许一踏进黑家堡,进了那个独门小院,一想到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就要败在自己手里,黑大头又会翻心。究竟如何,后面再做交代。

需要提及一笔的是,这杨家与黑家,从此便结下了扯不断的缘分,一直到杨作新的儿子杨岸乡、黑大头的儿子黑寿山手里,缘分仍然不绝。

杨作新离了老虎崾,顶着寒风,快步前行,第二天天擦黑时,回到了吴儿堡。杨干大和杨干妈,见儿子回来了,一颗心放了下来。杨作新的媳妇灯草,听见正窑里有了响动,听见了男人的声音,也赶了过来,推开门后,胆怯地站在杨作新身边。灯草人生得老实,褐色皮肤,厚厚的嘴唇,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见男人回来了,心里欢喜,当着高堂父母的面,又不敢把喜色露在脸上,于是就在那里傻站着。最活跃的要数杨蛾子了,她一蹿趴上了哥哥的肩头,打问着城里的种种事情。算起来,杨蛾子已经十一岁,她出脱成了一个俊巧的小姑娘,白净面皮,瓜子脸儿,脸上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的头上,也早沾了过年的喜气,头上一根独辫子,辫稍上扎着一束红头绳。

杨蛾子抱柴,灯草做饭。随着灶火里的柴火哔哔叭叭响起,随着锅里的热气弥漫了整个窑洞,经历了寒风浸染、旅途劳顿的杨作新,面颊上感到暖融融的。关起柴扉成一统,农家也有农家的欢乐。那灯草虽然人生得粗俗,木讷,干起活来,窑里窑外,却是一把好手。人能干又不招惹是非,这正是杨干大杨干妈心目中的标准媳妇。这一次给杨作新做的是杂面。只见灯草绾起袖子,用一个黑色的小坛子,三棰两梆子,和好面,然后将面揉成一个团儿,放在案上,摸起擀杖,呼呼地一声接一声地擀开了。灯草擀面,杨蛾子捞酸菜,做汤。面擀好了,灯草将薄得像纸一样的面叶,叠好,然后拿出一个两头有把的刀,细细地切了起来。一会儿工夫,一粗磁老碗热气腾腾的杂面,就端上来了。而杨蛾子的汤也已经做好。将那个和面的小坛子洗干净,汤就盛在坛子里边,汤里有一把勺子,杨蛾子将酸菜汤,浇在杂面上。另外,还有捞出来的一些酸菜,切成生的,里面伴了些切碎的干辣椒、红葱,盛在一个小碟里,也端了上来。杨作新让了让父母,算是礼节,然后端起大碗,吸溜吸溜地吃起来,直到将碗里的杂面,坛里的菜汤,碟里的小菜,全部打扫干净,才算住手。吃完饭,他的头上,热汗直冒,舌根辣得发麻,不停地咂着嘴巴,回味无穷。

一番风卷残云之后,灯草开始收拾碗筷。杨干妈说了句杨蛾子,帮嫂子洗涮。灯草说,小姑子就不用动手了。说完,将锅碗瓢勺收拾干净,酸菜缸的盖儿盖好,案子抹了一遍,地扫了一遍,然后站起身,向杨干大杨干妈道一声安宁,又瞅了杨作新一眼,回自家窑里去了。

杨作新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他脱了鞋子,一横身,坐在了炕上。接着,把脚塞进母亲和妹妹盖着的那个薄褥子里。炕真热,热得人不得不随时欠起屁股。母亲和妹妹跟前放一个笸箩,笸箩里放些玉米棒子,她俩正在搓着玉米,于是杨作新也凑上去,和她们一起搓。“你的肉皮嫩!”杨干妈说,“用这个戳子戳渠渠吧!”那戳子是个比捅火棍小些的铁条,一头是环,一头是个尖儿,用它在玉米棒子中间,戳开几行,然后这玉米棒子就好搓了。

父亲杨干大一个人盘腿坐在油灯跟前,脱下身上的老羊皮袄,正在逮虱子。这是他除了劳动以外,唯一的一件嗜好。他身上的虱子真多,一窝一窝的,有些虱子简直成了精,会长上翅膀飞,像小咬似的。杨干大的眼睛已经不行了,尽管就着油灯,尽管他的眼睛快要碰到皮袄了,可是眼睛只是象征性地看着,他不是用眼睛在瞅,而是用指头在摸。好在这皮袄就是一个生产虱子的宝库,所以两个指头一捏,总能手到擒来。抓住一个了,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一挤,“啪”的一声,虱子的肚子破了,指甲盖上留下两滴鲜血。还有些虱子吃得过饱,挤时声音清脆,如果脸凑得太近,会有血星溅到脸上来的。杨干大挤虱子,挤到高兴的时候,会捉住一个,填到自己嘴里,“嘎嘣”一声,咬出响;他说这虱子是一味中药,大补,本来就是自己身上的血水子嘛。

小时候,杨作新就常常蹲在父亲身边,看他捉虱子。这时,又看到这一幕情景,他在心里可怜父亲。他本来留下来,是想和老人商量去肤施上学的事,可是看到父亲核桃一样布满皱纹的脸,和逐渐佝偻下来的身子,他不敢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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