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匈奴 第一章(5)
神秘之力的声音消失了。兄妹俩站起来,停止了哭泣,他们每人扛起一面砬扇,向山下滚去。砬扇在山坡上颠动着,一直滚到了沟底。最后,在一泓浅水边,它们严严实实地重合在一起。
兄妹俩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淡淡的哀伤的落日下,他们来到了沟底,来到了砬扇旁边。砬扇果然重合在一起,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现实所赋予他们的那可怕的命运,于是,女人害羞地但却是勇敢地撩起了自己的裙裾。
在整个交媾的过程中,他们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快感。这种快感除了事情本身的原因之外,另一半原因是由于乱伦而产生的罪恶感引起的。
事情结束之后,在他们的身下,在一片压平的草地上,留下星星点点殷红的鲜血。大地仿佛在震颤,万物开始苏醒,青草又繁茂地生长起来,野花开始热烈地开放,河流开始淙淙流淌,阳光也不再悲哀。一言以蔽之,一切又恢复了灵性。
在接生婆的裹肚上,那一对男女的身子快乐地扭在一起。他们的上半身是人面人身,下半身则是蛇尾。人身面对面,蛇尾则交缠在一起。如果这些吴儿堡村民有知识的话,他们会知道,这就是那著名的《伏羲女娲交媾图》,中华民族最早的生殖崇拜图腾。而未来的某一天,当后世的人们千辛万苦,破译出人类遗传基因密码时,他们排列出的那个被称为“人类基因密码图”,或俗称叫“蝌蚪图”的东西,正是这个。不过,不知道也不要紧,在这里,面对这裹肚,以及它上面的图案,仅仅有一种敬畏感就够了。
果然,接生婆又不厌其烦地讲述了上边那个故事。在讲故事的途中,她的那只鹰隼般的独眼闪闪发光,她的黑色的夜行装也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最后,像出现时那样突然一样,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她突然地走开了。麒麟角吹出的音乐声隐隐远去。
女子的父母现在找到了为女儿辩解的理由,他们双双跪下来,乞求族长饶恕女儿的过失,尤其是,不应当伤害那个还没有出世的小生命。因为他是无罪的。
接生婆的出现给人们带来了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现在,开始活跃起来的人们,已经没有人再义愤填膺了,就连族长那素来果敢的眼神中,现在也闪烁着一丝惶惑。
女子的父母抓住这个机会,号天呼地。
族长和村子里的几个长辈,讨论了三天三夜,最后决定放掉这一对男女,让他们远走高飞,从此不准回到这个村子。
不过放的前提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条件。
族长当初的慷慨激昂,如今已经变成声音沙哑的嘶喊。
他接过了在沙石上磨了几天,现在已经变得雪亮的砍刀。他将砍刀在手中挥舞着。他命令脱下女子和那青年匈奴的鞋子。
他请人注意两人的脚的小拇指头,男的看左脚,女的看右脚。
汉人的脚指头,小拇指的指甲盖,通常分裂为两半。不过两半不成比例,一半大得多,一半很少,不注意是很难发现的。异民族的脚趾的小拇指头,则是完整光滑的一块。
接着,族长又脱下自己的鞋,抚摸着自己的脚趾。所有在场的人都像他那样做了。他跪下来,将鞋举过头顶,泪流满面地说:“保佑我们吧,皇天后土!保佑我们种族的纯洁,保佑我们在这荒凉而偏僻的地方,生生不息吧!”
然后,他用脚趿上鞋子,转过身,对着两个罪人,面色严峻得可怕。他说:
“这把砍刀没有白磨。你们带上它。它就是吴儿堡的象征,也就是我的象征。当你们的孩子出生了,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这孩子的脚趾。如果脚趾是两半,那就说明我们的祈祷起了作用,那就要好好地抚养他;如果指甲盖是圆的,那么,这把刀就是为他预备的。明白吗?”
吊在树上的两个罪人点点头。
族长砍刀向空中一挥。砍刀到处,两条绳索断了。
族长割下一片衣襟,裹住刀,扔到两位罪人面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位罪人离开了村子。有一头黄牛愿意跟着他们去。哀伤的母亲于是扛来一个褡裢,放在黄牛背上。褡裢的一头驮着脱去谷糠的九谷米,这是他们今冬与明春的口粮;褡裢的另一头驮着没有脱壳的谷子,这是为他们预备的籽种。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村子。
他们走呀走,不知走了多少里路程,来到一架山前。坡底有一泓浅水,坡上生长着杂树野花,头顶上的山梁,像一个弓形的脊梁一样,正在托起缓缓坠落的红日。而在山峁上,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杜梨树。经霜的杜梨果已经变成赭红或者酱紫,成群的喜鹊和乌鸦在枝头栖息着。
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他们终于记起来了,这正是接生婆的红裹肚上的图案所昭示的地方。于是,他们决定在这里定居。他们有幸在荆棘丛中找到一孔早已废弃的洞穴。洞穴的墙壁上悬挂的兽皮和地面上的兽骨,以及墙壁上无法破译的壁画,表示这个窑洞已经十分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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