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匈奴 第七章(4)
杨作新揉了揉眼睛,只见脚下的地势平缓,原来已经到了山顶。眼前是一座大殿。关于这座大殿,他曾经听老年人说过。据说当年修殿时,用料困难,那大殿顶上的青瓦,是拦羊娃赶着羊群,一羊两瓦,顺着山路上驮上来的。此刻,没容他细想,脚步已经迈入大殿。大殿正中,原先供奉山神的那个地方,如今已被推倒。代替它的,是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身穿国民党呢制军服,头脑光光,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杨作新定睛一看,认出这就是他当年在老虎崾救出的那汉子。
那汉子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猛虎上山图》,工笔写实,一眼便看出是出自民间艺人之手。图中老虎,脊背上黑一道黄一道,正在归山途中,回眸凝视来路,两眼如同两盏灯笼,两颚张开,露出獠牙,似在咆哮,似在哀叹,旁边一首七言诗,诗云:自古英雄冒险艰,历尽艰辛始还山,世间多少不平事,尽在回头一啸间。
只见那汉子观察了杨作新半晌,突然大吼一声:“哪里来的凡夫俗子,竟敢冒本旅长的故人,来这山上滋事?各位,于我拿下,拉出去崩了!”
杨作新听了,并不惊慌,他微微一笑说:“黑旅长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五年前老虎崾,那个大嗓门的文弱书生了?”
黑大头听了,说道:“那老虎崾是什么地方,本旅长确实记性不好,不记得它了。本旅长只知道这后九天百十杆长枪短枪、弟兄们的衣食饭碗,全系在我一人身上。见谅了,老弟!各位,怎么还不动手?”
黑大头话音未落,只见他的左右,跳出两个短枪手。那短枪手不奔杨作新,却面对黑大头跪下来,说他们看清了,这个后生,正是当年老虎崾救出旅长的书生。
你道这两个伙计是谁?却是当年的黑家伙计张三李四。旁边有当年一起起事的老人手,也就是曾三进黑家堡的那几个强盗,也认出了杨作新。于是,也在旁边聒噪,说这确实是那位,旅长不可错杀了恩人。
“是吗?”黑大头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怪我眼拙,不知是故人来了!老话说:莫放春日等闲过,最难风雨故人来。既是故人,那我这里见礼了!”黑大头继续问道:“不知先生此来,有何贵干?是路经,还是长住?是充当什么信使,还是要向我报告什么消息?”
杨作新于是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一张信函,说道:“听说后九天需要一个文化人,有人荐我来,我也不好推辞,就应允了!”
杨作新双手递上信函,黑大头接了,见是哥老会大掌门的人情,脸色缓和下来,示意杨作新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黑大头说:“看来先生是不嫌敝寨简陋了,想要落草,好!只是,凡是上山的人,都要办个见面礼儿,或是提一颗人头来,以示决心,或是带一样见面礼来,以示孝敬。先生虽是我的恩人,但是公是公,私是私,此例不敢破坏!”
杨作新见话说到个份儿上,明白算是留下他了,脸上不觉露出喜色。他见黑大头这样说,便从褡裢里,掏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副象牙做的麻将牌,一样是一册兵书。
黑大头见了麻将牌,笑了,他说队伍住在南方时,自己曾玩过这东西,较之陕北民间的纸牌,这自然是高雅文明了许多,只是,老百姓们都说他的队伍是双枪队,一杆步枪,一杆烟枪,那么这个文化教员,想叫他的队伍,两杆枪之外,再背上副麻将不成?说是说,随后还是叫人将麻将收起来了。看完麻将后看那册兵书,原来是太原兵学院的一本教材,黑大头翻着看了看,又仔细瞅了杨作新一阵,然后说,好吧,就用它,明日开始,给士兵们上课。说完,吩咐张三李四,将他旁边的那间小屋,收拾了,让杨教员住下。
议事结束,张三李四引路,杨作新来到那间为他安排的房间。原来这是大殿旁边靠近屋檐搭起的一个小屋。打发走了张三李四,杨作新和衣躺在床上,想到黑大头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心中仍有几分怯意。又想到黑大头不近人情,心中自然也有一些怒火。正在思索之际,只听门外有人敲门。
门开处,竟是黑大头本人。杨作新慌忙让座。谁知那黑大头返身关上门后,扑到杨作新跟前纳头便拜,说道,老虎崾一别,他时常派人打探恩人的消息,想不到今天在后九天相遇,老天给了他一个回报的机会。杨作新听了,赶忙扶起黑大头,说道,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投了黑旅长门下,这乱世年间,只图有个安身的地方,混碗饭吃,来日方长,以后还靠他多多包涵。
黑大头坐定,他说道:“老弟此来,恐怕不是仅仅为碗饭吃吧?”杨作新听了,搪塞道:“我一个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还有什么图谋不成?”
“你是共产党!”黑大头哈哈大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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