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匈奴 第十章(1)
那喊杨作新的女人,正是黑白氏,旁边牵的那位,不消说,就是黑寿山了。
后九天寨子被劫,守山的弟兄们悉数战死,如何这手指缝里,跑了个黑白氏和黑寿山。各位,也是这黑白氏命不该绝,那天,她在山上,惦念丈夫的死活,想到各路人马,去那丹州城,业已数日,不见消息,心中着急,便要下山。大家见拦不住她,只好派两个小厮,送她前去,路上,恰好飘了一阵过云雨,一行人便在一个崖根下避雨。这时国民党的大队伍,顺大道浩浩荡荡地过来了,两个小厮一见,安顿黑白氏母子蹲在崖根别动,自己赶快回去报讯。黑白氏和黑寿山蹲在崖根,看着国民党大队伍从眼前一队一列地过去,吓得气都不敢出,过完队伍后,才缓过神来,嫌大路上不安生,上了山。那急行军的队伍,也想不到崖根上蹲着的那两位,一个是后九天的压寨夫人,一个是少主人,侥幸!
当下,杨作新瞅见黑白氏,吃了一惊,赶快扬手,叫她不要喊叫。他瞅了愈走愈远的红军游击队一眼,本来想赶上去,说个话儿,请个假儿,可是赶不上趟了,于是心想:算了吧,先上山看看!
黑白氏见了杨作新,拉住他的手,眼泪簌簌地往下掉。黑白氏说:“好兄弟,寨子是全都完了!”杨作新正想问,黑白氏是如何逃出的,黑白氏却先开了口,问起黑大头的下落。时至今日,黑白氏还不知道,黑大头已死于丹州城,男人几次大难不死,吉人天相,不料这次的门坎这么硬,竟要了他的性命,这点,黑白氏没有料到。
听说男人已经死了,这对黑白氏来说,犹如天塌地陷一般。她要杨作新,细细地叙述经过,当听说丈夫的人头,至今还在丹州城城门楼子上高悬时,她哭了;哭过以后,她镇定下来,开始做没有男人的打算。
黑白氏拉过黑寿山,要他跪下,认杨作新做干大。她说从此以后,不准叫杨先生了,要称杨干大。说完,要儿子立刻就叫一声。
黑寿山跪下来,叫了声“杨干大”。
黑白氏接着又说:“我儿哪,从此你父亲成了个没头鬼,满世界乱蹿,吆喝着‘还我头来’,黑大头英雄一世,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你能忍心吗?如今后九天树倒猢狲散,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没有人理这个事了。黑寿山,你是个男子汉,你大的事,你得出头,你去丹州城,将你大的人头取下来,安上,给他一个全尸还家!”
黑寿山听了,不解其意,仍旧跪在那里,望着母亲。就连杨作新,也觉得黑白氏是经了这许多事后,脑子受了刺激,胡言乱语,你想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如何去那险恶的丹州城,去取那高杆上的人头。
站在山峁上,目标很大,国民党的军队,说声过来,就过来了,处境很是危险,因此杨作新,敦促黑白氏赶快离开这里。
黑白氏固执地摇摇头,不理睬杨作新,仍在不停点地敦促儿子。
儿子见了,不知所措,圪膝盖一挪,转过来,抱住了黑白氏的腿,哭泣起来。
黑白氏撩起她的小脚,一脚踢开了儿子。她说:“憨儿,抱我的腿干什么,要抱,去抱你干大的腿。干儿的事就是干大的事,你没这个毬本事,你不会去求你杨干大!”
至此,杨作新才明白,黑白氏转的这个弯子,原来落根在这里。正像第一次见到黑白氏,她的俏丽曾使他吃惊一样,现在,她的聪明又令他暗暗称奇。
原来这世上的女人,因为有男人在,况且这男人是个顶门立户,或者顶天立地的角色,女人于是便像个懒猫一样,平日躲在男人为自己撑起的这一块空间中。有朝一日,男人殁了,这女人,或者一下子软了,成了一个窝囊废,或者因情势所迫,显露出自己的巾帼英雄本色,直到找到保护者为止。
黑寿山得令,从地上爬起,复又抱住了杨作新的腿,嘴里还不停地叫着“杨干大”。孩子因为刚才黑白氏的一脚,栽了个马趴,泪脸儿沾满了黄土,现在泪脸儿伏在杨作新腿上,黄土沾在了杨作新裤子上。
杨作新犯了难。丹州城那龙潭虎穴,他刚刚经历过一次,说实话,此时也有一些胆怯,本想早早地离了这是非之地,随红军游击队去图大业;再说,那经过改编的后九天武装,还需要他的管理,他毕竟和他们踢搅长了,彼此信任;第三,他私自离开队伍,没有打招呼,同志们行军途中,不见了他,肯定是有想法的。想着这些,杨作新站在黄土峁上,沉吟不语。
黑寿山见杨干大低头不语,无动于衷,就摇晃着他的腿,哭得更凶了。
那黑白氏,这时候,倒像个两姓旁人一样,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且看干儿干大这场戏,如何收场。
“罢罢罢!”孩子的哭声,令杨作新心碎,他一甩袖子,扶起黑寿山,说道:“乖娃起来,干大替你揽了这桩事情吧!其实,就是你不说,看见你大的人头挂在那里,我心里也不好受。后九天一场,谁叫我们遇到一起了呢!”说完,看了黑白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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