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匈奴 第十章(2)
黑白氏听了这话,态度才缓和下来,又变成了刚才那可怜兮兮叫人怜惜的模样儿,并且同意离开这黄土峁了。
一行三人,下了山峁,就近处找了户农家,夜晚就歇息在这里。杨作新提出,那娘儿两个,权且在这里暂住,由他去丹州城里,取了人头,再来接他们。黑白氏却说,贤弟只管休息,歇一歇自己鞍马劳顿的身子,去取人头的事,且听她的安排。杨作新听了,于是从农家找了点鸡油,擦了擦熏满硝烟的短枪,蒙头去睡了。
黑白氏的包袱里,原来包着一些贵重的金银,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女人的细心。黑白氏拿出一点,给了这家农户,买下了这家一头毛驴,又为她、杨作新,以及黑寿山,各备了一身农家衣服,收拾停当,才搂着孩子睡去。
第二天一早,通往丹州城的小路上,走过来一个骑着毛驴熬娘家的小媳妇。小媳妇穿一件素花大襟衣服,头上盘着盘龙髻,小脚上蹬着一双白鞋,有个半大孩子,搂着这小媳妇的腰,骑在驴屁股上。前边牵驴的,也是个庄稼汉打扮的后生,头上蒙一条白羊肚子手巾,腰里围一条丈二长粗布扯成的腰带。这个情景,正如陕北民歌中所屡屡赞叹不已的那样———骑驴婆姨赶驴汉,调转你的白脸脸让哥哥看。战乱年间,路上行人稀少,因此这一拨人儿,十分显眼,田野上劳动的人们看了,都忍不住喝一声彩。
说话间到了丹州城。丹州城经历了一场恶战,现在刚刚松弛下来,守城的士兵,眼睛只往黑白氏那安详的俏脸上,多溜了几回,没有注意到杨作新眉宇间的杀气,便胳膊一抬,放行了。进了城后,一行三人,找了个客栈安歇,将毛驴交给店家,草料服侍,不提。
随后,杨作新与黑白氏,拖着个黑寿山,在城里转了一回。城门口有个小饭馆,他们在小饭馆吃饭的时候,隔着窗户,细细地观察了城门楼子上的地形。原来这所谓的城门楼子,是在门洞上边,盖起的一个小小的楼阁。楼阁踢角立兽,列脊摆厦,很有几分古色。楼阁正好架在门洞上边。门洞旁边,有一条砖做的台阶,很窄,通往城墙和门楼。那门楼上边,一根高高的竹竿儿,挑着黑大头的人头,晃晃悠悠的,竹竿下边,一步不离,站着两个哨兵。
黑白氏隔着窗户,见了人头,默默垂泪,那五六岁年纪的黑寿山,见那人头上的眉眼,竟是父亲,不由得大哭起来。黑白氏见了,怕坏了大事,赶紧用袖子抹掉自己脸上的泪花,又伸出巴掌,打了儿子两下,叫他止住哭。
从饭馆掌柜那里,又打问出黑大头那半截身子,被拖上山去,埋在七郎山的一截旧战壕里。当下由那掌柜的,隔着窗户,指了指确切的位置,黑白氏默记在心。
回到客栈,两人商议一番。到了下午,分成两拨,黑白氏领着黑寿山,上山去寻黑大头那半截身子,杨作新则前往秦晋钱庄,去找那钱庄老板寻仇。
做了这么大的事情,那钱庄老板,本该早就卷起家当,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只是这天下午,丹州城里,县长设下筵席,为吴大员饯行,席间,吴大员记起了这个老板,也请了他去,要没有这事耽搁,这老板今天也就溜回山西离石了。
这老板在酒席上,承蒙抬爱,受宠若惊,多喝了两杯,眼下,正在屋子一边喝茶,一边哼着山西梆子。听见敲门声响得紧凑,有些犯疑,本不想开。又一想,后九天新败,各人都忙着顾命,谁吃了豹子胆、老虎心,敢此刻到这丹州城寻衅,况且吴大员还在城里。想到这里,便睁着醉眼,哼哼唧唧,一步三摇,前来开门。
门开处,醉眼望去,只见敲门的,是一个庄稼人。钱庄老板正想训斥几句,不料想那人抢先一步,抬脚进门,然后“啪”的一声,将门关了,转过身子,盯住他问道:“掌柜的,你还认得我么?”
一听这话不善,钱庄掌柜细细一瞅,认出了这正是陪黑大头闯丹州城的那个青布长衫。那酒,经这一吓,立即就醒了大半。
钱庄掌柜知道这番是凶多吉少了,于是强作镇定,说有话好说,这间屋子当街,天大的事情,到里屋去谈。说着,自己先扭头向里屋跑去。
杨作新知道里屋有暗道机关,上一次已经吃了一回亏,这次,焉能再上当。好个杨作新,快走两步,赶上前去,飞起一脚,将钱庄老板踢翻在地,复一脚,踩住了他的胸口。
钱庄老板还在嚎叫着喊“饶命”,杨作新不再多费唇舌,从腰里掏出个杀猪刀,像杀猪一样,一手按住人头,一手将刀尖插入钱庄老板的脖子,插透了,左边一按,右边一旋,那颗人头,就握在自个手里了。
杨作新说:“没你这颗人头,我杨作新就出不了丹州城了。”说罢,解下腰带,绽开,将人头裹了,背在背上。屋里腥气太大,杨作新好容易挨到天黑,离开秦晋钱庄,回到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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