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来找他的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目的，不同的念头，但是第一步都是想见龙潭这个人。不过他在屏风后面呆着，你一进屋先扑个空。这是他接引人的一个方法，跟人们预想的情况——一进门就可以见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和这个预想不一样，你的“疑”就起了，起了疑才有破点。这样一是破你对他这个人的色的执著；二是破你先入为主的概念，来的时候脑子里占据了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是以空室来喻空性。

　　德山的机锋已经抛出来了。龙潭和尚一探身说了句“子亲到龙潭”。就是说，你已经亲身来到龙潭了。这里也是打禅机。意思是“自身即龙潭”，你这个念起处即龙潭。你一起疑，一闪念，那一点是什么？你还往哪儿找呢？这是直指根本的，是在破相，破你的人我执。

　　德山听后即悟，就恭礼而退，以空映空。大家想一想，德山禅师为什么恭礼而退呢？这就像高手过招，根本不用兵器一样。两个人只这么一来一往，龙潭破了他的机锋。那时德山也是有一定修为的人了，他一听就知道龙潭比他有本事。

　　但他心里还不透，没有明透，就又来请教。到了晚上，德山禅师来到龙潭和尚的禅房里，垂手站立，一直这样侍立到夜已经很深了。这两个人对着，都不吱声，在干什么呢？可能有人说，一般主人都会考验来访人的耐心和诚心，尤其是在师徒之类的关系中最常见这样的方式，所以龙潭也是开始不理德山，就像三顾茅庐一样。

　　可是我们看德山和龙潭这样修为水平的人，还用得着这样吗？其实这里是在印证功夫，印证禅定的功夫。禅定是最基础的实证功夫，同时也是最重要、最考验人的功夫。要知道定慧等持，定慧不二。这里是展现功夫的内容，功夫智慧的内容。

　　然后龙潭和尚说：“为什么不下去？”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做的是禅定功夫，是表“法”的。他这一问，是说你还有法执，还有法相的概念，这就是在点化他：你怎么还住在这个“法”的境界中？大家知道龙潭在这里干什么？这是在破德山的法我执。

　　德山就向龙潭施礼而别，掀帘走了。德山明白他的意思是破法，所以就施礼离开，德山这是以无应有。他看见外面很黑，就返身回来说：“门外黑。”

　　德山难道是回来汇报天太黑了的吗？“黑”，就是迷的状态，他回来是请教身处迷中应该如何应对。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像这样脚还没落地，未现根本，念是散的、杂的，他把握不住，这也是一种无知的表现。所以他说的意思就是：我还是没透，没完全明了其理。

　　龙潭和尚就点了一个灯笼递给德山，德山刚要接，龙潭和尚“噗！”一下就把灯给吹灭了，结果德山禅师豁然大悟。

　　我们看看这一点一吹是怎么回事呢？

　　龙潭点灯，表现的是启明智慧，就是破人的无明，破愚昧无知。你认为有个“黑”，那就破你这个“黑”，以“明”破。

　　德山一想要接灯，就显露出来了什么？贪！贪这个“明”，贪这个以明破暗的“法”，贪智慧。这说明你还有对法的执著，对觉悟的执著，见思惑还破得不干净。

　　龙潭把灯这么一吹，全黑了。你不是对觉悟、对觉悟之法还有贪执吗？还想找到那么一个方法去黑暗、去无明的迷惑吗？我就把你这贪的这个东西给破了。你不是还有个以明破暗、去迷得智的这样的见解吗？那好，就把这个你认为是去暗启智的“明”——这个灯光，给你熄了。到这个地方就是破你对于法的执著，破法我执；还要破见，破你形成的那一套“明与暗”、“迷与智”的思维参照模式。这一下破得干干净净。你想有个落念的地方，不给你。就一片黑暗，你还能著什么？德山当下进入，豁然大悟。

　　那么我们再回头看一下龙潭和尚所用的方式、下手法，是不是与《金刚经》本质内涵所表达的相符合？

　　开始是破什么？你是慕名来见人，给你个“空屋人不见”，破色。然后，你是带着一堆想法、念头来的，你还有佛、觉悟的概念，你还有向外找的那个驰求心。他就让你返回到起念的根本处去，破你的念，破你的相，破你的人我执。

　　再后来，你想有个“法”去破迷障、获得觉悟，他就破你的法我执；你产生了这样对迷、觉有分别的见解，他就破你的见。

　　这跟佛祖世尊在《金刚经》里讲的破色、破念、破相、破法、破见，是不是一回事？

　　到最后灯一吹，一片黑暗。是黑暗吗？其实是什么？呈现的是无别的境界，什么分别都没有。“我人众生寿者”都给你破干净。这个时候是无明无暗，无内无外，呈现的就是大实相。

　　龙潭这一系列的应对展现的是什么？就是智慧功夫，是智慧功夫的展现——分别智。

　　德山一下子开悟了，倒身就拜。龙潭和尚说：“你得了什么了、见证到什么了就拜？”这是点他，试探他透了没有。就像《金刚经》中佛祖问“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如来有所说法耶”是一样的。

　　德山禅师说：我从今以后，对所有觉悟者、觉悟法，哪怕是佛祖讲的经典，我都不会产生一点偏执之念。任何的语言、各种方式方法，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动摇的了，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执著的了。这就说明他已经透彻了，脚跟立定了，不会受外在任何因素的影响。这才是悟。

　　于是到了第二天，龙潭禅师上堂说：你们中间有个人，机锋尽断，雄辩若狂，一棒打不回头。怎么不回头？就是说他已经明心现性了，于内寂然如如不动，于外应变能透一切机关，能破一切见、一切执，明彻圆通。不会再受其他人、事、物的影响了，又能透破事物本质。还说他“向孤峰顶上，立吾道去在”。

　　为什么说孤峰顶上？这既是说彻悟的圆满智慧境界，大觉悟的境界是净寂之光，同时也是展现一往无前、自立一峰的境界和气魄。以前讲过的“高高山顶立”的境界就是这样。而且他还会“立吾道去在”，就是说他会弘扬我之道法。什么“我”？真心自性，这是觉悟之根本，即心是佛。所谓金刚智，就是能断一切烦恼，能生一切智慧！这也可以说是龙潭禅师在给德山授记。

　　德山禅师随即就把他挑了一路的，可以说是自己费尽心血编著的《青龙疏钞》拿了出来，在法堂前，他举起了火炬说：我研究《金刚经》十好几年，自己觉得把所有的玄妙的思辨之理都探究完了，其实就好像把一根毫毛放到虚无的太空里；我觉得自己已经把世间的最致密、精要的机关都破解了，其实就好像把一滴水投到大峡谷里。说明了什么？说明德山禅师见证了实相般若之后，再回过头来看自己以前所学的那些知识、见解是多么地微不足道。以前是自认为对于佛学的内涵是学富五车的，其实是自缚于文字概念上、形式与现象上、自己片面偏执的见解上了，如认小池为江海。现在不再执著这些了，经文对他还有用吗？还有个什么固定的法吗？“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这个时候德山已经是“我无一切心”的境界了，所以将经典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