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好端端打从外面回来,又不曾有人得罪了你,为甚做出这摔骰掼盆子模样,你便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也该说明白了,叫我死了,也都情愿。你的心事,憋在你肚皮里,我又不是你肚里蛔虫,如何会猜测得出来。咳,大凡做了一个夫妻,好也罢,歹也罢,总该同心合意。譬如我那兄弟,他还有两房家眷呢。平时过的日子,谁也不是欢天喜地。要像你这样使性子,闹脾气,可想也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过了。你嚷饭菜不好,闹着要粥吃。现今粥已放在桌上,你又将一双箸子掼得远远的,这又何苦来呢。……”绣春说这话时候,已经哽咽得十分难受,弯下腰去,替他拾那一双牙箸。田福恩此时箕踞着两条腿,猴在凳上,冷笑道:“谁人及得你的兄弟呢,他有他的造化,娶的堂客,虽然不大称心,偏生有那红姑娘,一万人也看不入眼,巴巴的同他缠在一处,脸蛋儿又俊,腰包儿又足,我姓田的,若是能够娶她进门,我也不至吃到早上,愁到晚上了,晦气么?你嫁给我的时候,你家的赔奁,究竟有没有?你死鬼心里,都该明白,还待我说吗?” 绣春忙拭了拭眼泪冷笑说道:“原来你生气的缘故,便因为竞争我家赔奁,这也可笑极了。我嫁给你也不止一年二年了,怎么当时你不去提,如今重新翻起旧帐来,这再没有懊悔得,只消你给我一纸休书,将我休回娘家,外间有钱的女儿,多得很呢,听凭你要娶谁,就娶谁,那可不就享福了,也没有人来阻拦你。” 田福恩笑道:“好轻巧话儿,我使你回去,让你快活,我也不这么傻。老实说,这受罪日子,吾偏要绊着你做一做伙伴呢。”绣春道:“既这样讲,你便不该乌眼鸡似的同我寻事。……”田福恩低头想了半会,真个觉得无话可说,半晌重新瞅着绣春骂道:“你是死的吗,便不晓得倒一杯茶来,给我润一润喉咙。”绣春忍着气便去茶桶里倒了茶,递在他的面前。田福恩就口咂了咂,骂道:“这样滚烫的茶舌头上的皮都烫烂了,你敢是有心要害我?”绣春慌忙将茶端过一边加了些凉茶,又送过来。田福恩睁圆双眼,又指着她骂道:“冰冷的亏你拿来给我喝,你究竟是人呢,还是畜生?不能依我性子,便该对准你额角上,砸你一个脑浆迸裂。” 绣春哭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依你究竟要怎样呢?与其你容不得我,倒不如砸出脑浆来,一干二净。”田福恩跳起身子,嚷道:“好呀,你公然要砸我的脑浆,这还了得。”绣春忙分辩道:“我何曾要砸你的脑浆,我说的是我,你不要胡赖。”田福恩冷笑道:“砸出脑浆,也当不得银子使用。你可知道,我身上负债多少?当这共和时代,男女平权,道不得个光叫我做丈夫的在外设法,养活你们,你们便不能帮助我,分一分这重担子。” 绣春冷笑道:“哦,原来还是为的这个,当初在我姨娘那边,借来的钱,一总都给你花消罄尽,后来我那兄弟也常常有些助,只是滚汤泼雪,来得再多些,也不彀你浪用。我一个女人家又没有弄钱的本领,白向我睹气也不济事。……”田福恩忽的噗哧一笑,说道:“呸,这话你又错了。可惜你不曾到过上海,单论这上海地方,除得么二长三,他们身分还高一点,其余那一班拉野鸡的,谁也不是标标致致的女郎,同你一样,他们难不成都没有丈夫,但是为金钱打算,也说不得甚么叫做身份,甚么叫做名誉,总要变通办理的了。” 绣春正色说道:“这话是你应该同我讲的吗?亏你还充当过议员的呢!到不曾见当过议员的人,忽的叫他妻子去做娼妓。”田福恩笑道:“龟却龟不死人,鳖才鳖死人呢。你如果肯看我们多年夫妻的情分,大大帮我一个忙儿,我到有个好主意,想同你斟酌斟酌。”绣春明知他没有好话可说,转气愤愤的望他冷笑道:“你说你说。” 田福恩见她居然肯听自己说话,不由快活起来,一把将绣春扯至身边,逼她并肩坐在一处,低低向她讲道:“好人,你知道我是不曾读过死书,比你那兄弟做过前清秀才的不同,所以近来那些文明家的主张,我最是听得入港。上海早就有人提议女子做人家公妻的了。你道公妻两字,怎生讲解呢?便是可以做我的堂客,也可以做人的堂客。……”田福恩刚说到这里,绣春脸上早羞得通红,劈手一推,就想转身便走。田福恩死扯着她袖子不放,笑道:“我的话还不曾说得完呢,等我说完了,你再批驳。包你听到好处,不但不批驳,你还要高高兴兴感激那个发起这事的人呢。当初那些老顽固,都说女人家的身子,像是金子一般,倘若被人沾污了,就是一生的缺陷,这话委实不通极了。可怜自古以来,那些女人家,中了这样歹毒,只要身上有一部分吃了人家的亏,她连全部分的身子,都不要了,不是上吊,便是投井。如今这些女鬼,在阴间灌输了些新学术,通同都明白过来,因此恨得那些老顽固,牙痒痒的,联名请了一个律师,在枉死城里告了一状,阎王老爷准了她们状子,特地发了一道命令,永远不许那些老顽固,再投生人世,以为妖言惑众,误死人命者戒。你不瞧见今日社会上,可有老顽固的影子没有?都换了一班青年新学,在那里挽回风俗,开导人心。这都是些应运而生替以前那些守节义竖牌坊的怨鬼吐一吐气。这是一层。还有一层呢,女人家的身体,不是同男人家一般无二。男人家可以在外边勾搭女子,女子在家里,便不该勾搭男子。在平权自由的道理上,也讲不过去。所以有好多的女同胞,都在那一搭儿闹着解放呀,改造呀,赶着去办,深恐误了这好机会。好人,我不怕你生气,凭你的聪明,比我似乎高得一点,然而要比那些文明的女人,可就不如她们的远了。要是这事万做不得,她们断断不肯去做,我便要欺你,难道别人也帮着我来欺你不成?为今之计。……” 绣春冷笑道:“为今之计怎么?依你怎样讲,还想把我同人家去公一公吗?”田福恩笑道:“我也知道你这人牛性的,与众不同,若是叫你明公正气的,同人家去公,你断然不肯折这身子。为今之计,我想替你觅一个有声望有势力的好男子,在背地里暂租给他,一者可以让你风光风光,不枉人生一世,也博取得一个文明头衔。二者我得了这笔款项,也可以救一救眉急。我们做了夫妻一场,这一点点儿,料想必然允许。况且租给人与卖给人,又不相同。过个一年半载,你依旧还是我的堂客,无损毫末。只是你须守着秘密,千万不可告诉你那兄弟。你的兄弟他也不知道我们甘苦。” 绣春听到这里,已是气得要死。因为听他这口气,虽说要这样办,似乎还不曾觅到租户,转忍着气冷笑说道:“好好,夜色已深了,我们也该睡罢,这事留着再议也好。”这时候田福恩断不料绣春公然承认,并没有批驳的言语,只当她真个肯允许了,说不出心里快活,也就不敢径自将朱成谦说出来,恐防恼了她,转难收拾,也只得含糊过去,准备过两日再行揭晓。一宵无话。第二天又跑去访朱成谦,谁知朱成谦得了柳春的信函,已忙着向码头上迎接。便是似珠的母亲,也十分欢喜。朱成谦登时雇了几十名挑夫,摆着队向城外进发。因为知道似珠的行李什物,足足有百十多件,人少了不摆挑抬。 朱成谦在众人当中,伸着头,垫着脚,只顾向运河里眺望,总以为他们夫妇,必然坐着头号官船,一直向城边驶近。及至等到晌午以后,汽笛一声,从上流溜下一只小洋轮来,挑夫一声吆喝,争着向船上去跳。朱成谦兀自拦着说:“明太太的箱笼,只点点轮船,如何装载得下。”刚说这话,蓦见船上的人,纷纷上岸,当中竟有明似珠同柳春携着手摇摆跨上跳板。朱成谦虽是觉得奇怪,却少不得迎接上去。众挑夫知道是明太太到了,一声吆喝,团团围得近前,你嚷我叫,争着问太太的什物,放在那里?明似珠转摸不着头脑,连连向他们摇手。众人那里肯听,依旧嚷闹不已。柳春着向朱成谦问道:“这些汉子是打那里来的?” 朱成谦忙陪笑说道:“这些人是我雇来替太太挑抬行李,太太分付一声,好让他们动手罢。”柳春听见这话,怒从心起,重重向朱成谦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谁叫你多这事的?我的信上,可曾分付你没有?你这不是有心消遣我们。” 朱成谦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呆呆望着。挑夫见没有什物可挑,耽搁了他们半日功夫,一齐围着朱成谦,向他讨钱。明似珠望着柳春一笑说:“我们走罢,不干我们闲事。他既能将他们招呼得来,自然会将他们打发得去。”说毕,真个进城去了。朱成谦满口分辨,那些人谁肯干休,将一件长衫,扯得粉碎,还被他们捶打了好几下子。后来经人劝解,朱成谦方才脱身,抱头鼠窜,跑入明似珠家里。明似珠正憋着一肚皮闷气,却好借他发泄,骂了一顿,赶着他出了大门,以后永不许他来往。可笑朱成谦挟着满胸欲望,准拟明似珠挟重资回来,只消稍稍分润给他,便一生吃着不荆不料事出非常,在路途上,被人拐逃而去。在明似珠同柳春固然大大晦气,便是朱成谦也就没有栖身之所。后来依旧挂起招牌,行他的医道,穷得有衣没袖,有裤无腰,日食三餐,尚且混不过去,那里还有这笔钱去租别人的妻子呢?少不得同田福恩悔了契约。 田福恩知道同这叫化子也打不出三碗冷饭,只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另设别法。绣春由此转保着干净身体,没有做文明同胞的指望。再说伍晋芳赋闲日久,家里食指浩繁,所入已不敷所出,镇日价穷愁缭绕,轻易也不出门。幸喜他的夫人朱二小姐,才能出众,替他操持这分家务。又因为同县知事太太俞氏,打得火热,有时同那周知事会见,他毫不避怯,侃侃谈论,说出话来,比寻常男人家还有见识,周知事也佩服他了不得,因此朱二小姐遂拿出手段,在地方上干预干预词讼。终年所得,很是充裕。因此公馆里一切用度,不形拮据。伍晋芳乐得坐享其成,也不去管束她。便是管束她,她也不信。日前听见她姨侄女儿转回扬州,又知道在都督府里卷了好些财产,特地坐了大轿,前来拜望。及至会见似珠,方才知道有此一番变故,外面虽然装着替她扼腕,心里却倒抽了口冷气,当时便淡淡谈了几句闲话,不肯久坐,就随着原轿转回来了。伍晋芳知道这事,也笑着说道:“似珠小姐无故的骗真都督,自以为合算了,谁知那个船户冯大,又无故骗似珠小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论天理原该如此,特是冯大也未必遂坐享其成,还怕有骗他的人,也未可知,你们尽瞧着罢。” 朱二小姐也笑道:“我瞧似珠她是享福惯了的人,凭空遭此打击,终不能遂安于室,我怕她不久就要有别的事故发生了。”不表他们夫妇在家里闲话,似珠的事迹,一时传遍了全城。有笑她的,有可惜她的,议论纷纭,不一而足。明似珠果然同柳春在母家住了几时,所剩的衣服首饰,均皆当尽卖绝,渐渐有些支持不来。背地里很同柳春闹过几次,说她不帮着自己打主意,坐吃山空,怎么是个了局。柳春皱眉说道:“你叫我怎样呢?难不成去做强盗。你不是说过的,凭着你的这副脸蛋儿,不愁没有弄钱的方法。这一会子,又来向我恼了,可见你说出话来,没有凭准。” 似珠冷笑道:“好好,亏你这人,便全靠着女人混饭给你吃,你便连一点屁用没有,便是买几个女孩子,去充当父兄,也须那父兄有些本领。这一碗龟饭,也不容易混得到手的。我请问你,你家里的父母,也不曾死净了,为何光赖在丈母这边,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柳春急道:“我那老子,他的脾气,你有甚么不知道。他看见我,像是仇寇似的,恨不得拿刀劈我几段,你还想去同他开口,开口也是没用。” 似珠笑道:“他不来理你,你不会跑去寻他。我们总算是他的儿媳,没有个放着儿媳,老远住在人家的道理。”柳春想了想问道:“依你的意思,难不成想跑回去,过那受罪日子?你的性情又不好,万一他们有个闲言闲语,你也容纳不下,包管不到三天,就要闹得个翻江搅海。”似珠摇手笑道:“这个你不必替我担心。人生在世,谁保得一世没有蹉跌。我做都督太太的时候,自然要使点威风出来,如今也说不得了。既到你家去做媳妇,少不得就要低声下气,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也不妨事。俗语说得好:嫁鸡逐鸡,嫁犬逐犬。我的母亲她又没多积蓄,不能累她老人家养我们两人。” 似珠的母亲听见他们在房里说话,也就恻恻的走得进来,点头说道:“似珠的话,原也不错。论我那里舍得你们,白白的赶你们回去。只是事已如此,也叫没法儿罢了。我们亲家他是个经纪的人,各事省俭些,也不能怪他。亲家太太他是明白的,终不能忍心,不问你们夫妻的死活。我替姑老爷一想,明天回去同亲家太太斟酌斟酌最好。虎毒不食儿,道不得个他们便拦着门,不放你们进去?……”柳春经他们这一番说项,不觉心里活动了许多,真个便在第二天跑回去见他母亲龚氏,龚氏见了柳春,兀自欢喜不尽,赶着问长问短。柳春便涎着脸儿,将似珠要回家来住的话,说了一遍。龚氏笑道:“这是应当的事,有甚么依你不得。前番转回扬州,我早就有这意思了,不过瞧我那媳妇神情,匆匆忙忙,在家里坐不到一大半日,便赶着要走。难得她肯发心回来侍奉我们,我心里很是欢喜,休得你那不懂人事的老子,他巴不得你们老远住在外边才好呢。叶落归根,他那里知道儿媳终久是我们儿媳,万一过几年,养下一个孙孙,那个更叫我称心了。你回去便告诉媳妇,由她订个日期,便搬了回来也罢。我将对面一个房间,收拾出来,先前是你姐姐在家里住的,他们的心眼儿同你一样,也因为住在岳家不便,老早跑回去了。我是跑掉一个女儿女婿,收回一个儿子媳妇,毕竟总算是扯直。” 彼此计议已定,果然择了一个上吉日期,柳春同他妻子似珠双双到家。在先柳克堂并不知道这事,这一天刚坐在铺子里,忽见家里来了一个佣妇,说是请他老人家回去见礼。柳克堂听见这话,登时双脚齐跳,嚷道:“这个如何使得,简直是跎了老虎来吃人,我能有多大家私,给他们夫妻俩挥霍。”又望着那佣妇说道:“你回去告诉太太一声,权且当我死在外边,再也不回家来了。我也没有这般福分,享儿媳的好处。……”说毕气生生的坐在一边发怔。内中却好有个同事的,向他劝说道:“克翁,你这样办法就错了。你的令郎,总算是你亲自所生,他们既然回来,也没有赶他们出门的道理。好在经济这方面,大权在你手里,你不给钱他们,做儿媳的敢来抢夺你的不成?依我主见,径自回府去走一趟,免得坏了父子的感情。” 柳克堂不得已才随着那个佣妇,一步一步的踱回家来。龚氏笑嘻嘻的说道:“你回来了,你那媳妇等着拜见公公呢。”柳克堂放沉一副板脸,冷冷说道:“谁是我的媳妇?我是谁的公公?”龚氏又笑道:“你还有第二个媳妇吗?这便是柳春娶回来的那个明小姐。……”一面说,一面便向房间里招手笑道:“好孩子,你公公回来了,快出来磕一个头。”柳克堂冷笑道:“磕头万不敢当,她是人家的小姐,我敢受小姐的礼吗?……”柳克堂虽然这样说,明似珠却听得清楚,也就捺着一股忿气,跑得出堂将屁股朝着柳克堂,略弯了弯柳腰,算是鞠躬模样,一溜烟早又跑得进房。转是柳春恭恭敬敬,近前喊了一声父亲。柳克堂正没好气,连忙拱手说道:“不敢不敢,老兄请自方便,兄弟立刻就出去了。” 龚氏笑道:“哎呀,你怎么对他称呼起弟兄来,叫春儿如何禁当得起。……”这个当儿明似珠更忍耐不得,扬着喉咙喊道:“死没用的奴才,你不趁这时候问一问他我们添补衣服,同每月的零用,究竟交代我们多少?”柳春刚待开口,柳克堂忙抢着说道:“不怕老兄多心,委实因为目前兵乱荒荒,小店生意淡薄,每月开支,入不敷出。至于月钱这一项,万分没处去筹划。老兄若是不嫌鄙兄弟呢,在舍间暂住几时不妨,否则即请挈同那位小姐,随便在什么地方安住都好,兄弟却不敢过问。” 柳春被他父亲这一顿冷嘲热讽,转噤住了不能开口。引得似珠焦急起来,将身子一闪,跳出房外,指着柳克堂说道:“你这老头子,不用在这里推聋装哑。我嫁到你家做媳妇,便是你家的人了。你的儿子没钱养活我,应该倚靠在你老子身上。我久经知道你是匹老牛,轻易是一毛不拔的。然而碰着我祖太太,你不拔一毛,我偏要将你身上的毛,拔得干干净净。” 柳克堂忙望着龚氏笑道:“你听见么?我自称他们一声老兄,你还责备我不是。谁知我同他们,竟不是平辈,还公然长着我两辈呢。……”说毕又向似珠深深一揖,陪笑说道:“祖太太休得生气,你要叫我多尊敬你祖太太几句,却不打紧。至于提到银钱那话儿,我们小本生意人家里,平空添出两口子吃饭,已经支持不来,怎么还有这种款,交给你们按月使用。……”明似珠正待发话,谁知柳克堂早笑嘻嘻的跑内向外边去了。龚氏瞧他们神情不大对,少不得上前想安慰似珠,似珠早趁势大嚷大闹起来,一叠连声,喊柳春去替她打首饰,又要制衣服,又逼着佣妇们去买鱼买肉,从早至晚,丝毫也没有安静。只吓得龚氏索索的抖,暗想这媳妇也长得像花枝似的,如何使出来脾气,与自家女儿迥不相同。只得躲入后面,将自己体己的银子,取出来些交给柳春,分付柳春劝他不用嚷闹。似珠见了这银子,方才不曾开口。赶在午饭之后,他便跑上街去,购买这样,购买那样。不曾隔了几天,又全然告罄,又强着柳春去向婆婆索款,如此已非一次。龚氏那里有这许多款项,彀他流水一般的使用,后来也就不能应付。似珠那里肯依,百般耨恼,忽的有好几天不曾回家。龚氏很不放心,问着柳春。柳春哭丧着脸说道:“我知道吗,我有几次瞧见他向他姨娘那里走动,或者住在他姨娘那边,也未可知。”龚氏也猜不出似珠有何用意,落得耳根清净,不去查问。约莫隔了有半月光景,明似珠忽的笑得回来,并不曾说什么。第二天便有衙署里几名差人,直扑向柳克堂洋货铺子而去,因此生出大大变故。欲知后事,再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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