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宸濠听了刘养正这一番议论,当下说道:“先生金石之言,孤敢不唯命是听。但何以为‘万全之策’?何以为‘远大之基’?愿先生明白一言,孤当受教。”刘养正道:“所谓万全之策、远大之基,则莫如先取金陵,以为根本。金陵古称天堑,外有长江之险,内有石城之固。我太祖龙兴之初,即定鼎于此。大王若欲绍先王之业,垂后世之基,舍金陵更无他取。而况当此之际,金陵毫无防守,只欲以一旅之师,间道而出,攻其无备,金陵虽固,必为大王所有。既得金陵,然后南取苏、常,东顾齐、鲁,西窥秦、晋,北指幽、燕,纵横数万里,听我所之!王师所过,莫之敢御!其不能横行天下、南面称孤者,来之有也。若仅以弹丸之地,誓以死守,固不足道。即使攻于邻邑,地不过千里,民不过数万,府库不足以供我财用,人民不足以供我驱使。设一旦朝廷分召各路诸侯,兴师问罪,旌旗遍野,大兵云集,并力进攻,吾恐此城虽固若金汤,亦不足与各路勤王之师以相抗。而况所以为根本者,不过区区南昌一府,其视金陵进则可战,退则可守,财用之足,人民之富,长江之险,石城之固,为何如哉?如以为然,则请早日顺流东下。今若不取,窃恐过此以往,虽欲取亦不可得矣!愿大王自思之。” 这一席话,把个宸濠说得无言可对。仔细暗想:“先取金陵,实系万全之策。又恐大兵东下,南昌空虚,官军乘隙而来,又复首尾不能兼顾。”沉吟良久,迄无一言。 只见李自然道:“刘先生之言于‘远大之基’一层,固是尽善尽美;而于‘万全之策’,窃恐尽美矣,尚未尽善也。昔人有言:‘羽毛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今根本未因,而遽欲长驱东下,以取金陵,是合其本而先取其末。幸而一旅之师,金陵唾手而得,则石城坐拥,然后进窥各路,固是万全。不幸而阻于半途,诚如先生所言,各路勤王之师扼其前,王守仁大兵乘其后,则是腹背受敌。而况南昌空虚,定又为他人所得。彼时欲进则大兵间隔,欲退则无家可归。徒以‘远大之基’,失此‘根本之地’,又不知其何以为大王计也?刘先生仍幸而教之。” 宸濠听了这番话,亦甚有理,当下说道:“二君定谋决策,皆系为孤。请各暂退,容孤商量。至于增兵助阵,好在各行其事。远取金陵,近守南昌。亦无与于此,分别办理便了。”李士实在旁,惟恐刘养正又欲力争,因赶着说道:“大王之言是也。分道而行,最是上策。”说着,就站起身来告辞。宸濠亦即退殿。刘养正虽欲再言,亦不可得,只好也就告退出来,却是心中忿忿不平。回到自己房内,又将那忧时老人的书取出来反复看了一遍,实在佩服。因暗道:“计不可行,亦只‘奈何’徒唤耳!”这且按下。 且说宸濠回到宫中,自己思想了一会,仍是李自然的话不错,至此就有些疑惑刘养正大言而夸。次日,又有两个心腹私语宸濠说:“刘养正之言,万不可信。若舍南昌顺流东下,万一敌人乘虚而入,将南昌袭去,则归路断矣。愿千岁勿再狐疑,仍以李自然之言为是。”宸濠更加坚信。接着又有心腹传进官来,声称南昌城里无人不知千岁早晚欲取金陵,各营兵车亦互相在那里预备。宸濠问道:“这话是从何处传出去的?”那心腹的道:“据说是刘养正传出此言,以致合城全行知道。”宸濠听罢,即怒道:“竖子几败孤大事!”当下即折箭为誓,以后再不听刘养正之言。过了两日,刘养正知道此事,也就自退去了。宸濠决计不取金陵,即日便发兵三千,以付非幻道人大排非非大阵而去。 再说一枝梅回到行营,便修了一封书,连夜差人将所行之事,细细告知王元帅,然后进兵攻取南昌。这日已离南昌不远,当有探子报进宫去。宸濠一闻此言,聚众议道:“孤幸不听刘养正之言,若竟舍此留他,今日大兵一来,谁为孤保守城郭呢?”说罢,即命邺天庆率领大兵前去迎敌。 一枝梅等四人到了南昌,离城十里安下营寨。休息一日,次日即率领一万精锐攻打南昌。行至城下,各队列成阵势,一枝梅首先出马,到城下骂战。当有小军飞报入城。邺天庆一闻此言,也就提了方天戟飞身上马。一枝梅正在那里索战,忽听城中一声炮响,城门开处,冲出一骑马来。一枝梅一看见是邺天庆,两人更不打话,接着便杀。一枝梅手执烂银枪,劈胸刺去,邺天庆赶将方天戟架开。二马过门,一枝梅兜转马头,顺手就是一枪,认定邺天庆左肋刺进。邺天庆将画戟一隔,掀在一旁,乘势就是一戟,由下翻上,直对一枝梅当胸刺到。一枝梅把马一夹,身子一偏,让了过去;复又兜转手中枪,向邺天庆腰下刺来。邺天庆又复让过。两人一来一往,约有十数个回合,不分胜负。只杀得旌旗蔽日,尘土冲天,两边金鼓之声,震动天地。 官军队里见一枝梅不能取胜,却恼了一位英雄。只见徐寿大喝一声,手执金背大砍刀,将马一拍,飞出阵来,直奔邺天庆,举刀就砍。邺天庆正拟双敌,忽见贼军队里也飞出一员大将,但见他身长八尺,豹头环眼,颔下一部钢须,手执长矛,坐下黄马。一声喝道:“来将通下名来,本将军矛下不刺无名之将!”徐寿见有人出来迎敌,也就应声喝道:“贼将听者:我乃王元帅麾下指挥将军徐寿是也!尔亦通过名来,好使本将军斩你的首级!”那人喝道:“本将军系宁王驾下都指挥孟雄是也!”徐寿一听,不等他说完,便举起金背大砍刀,如泰山压顶一般,当头砍下。孟雄赶着将蛇矛望上一架,掀开过去,也就还了一矛。徐寿急急架开。当时二马过门,兜了一个圈子,二人回转马头,复行又杀。只见四匹马、四个人杀在一团,约战了有数十个回合,皆是不分胜负。 周湘帆、杨小舫见他二人还不能够取胜,也就将马头一领,齐出阵来,夹击孟雄、邺天庆。六个人团团厮杀,又杀了有二三十合,孟雄被杨小舫着了一枪,他却不敢恋战,拨马就走。杨小舫见他败走,便急急赶将下去。邺天庆见孟雄中枪,也就虚刺一戟,回马就走。徐寿、一枝梅、周湘帆三人见邺天庆又败下去,当下鞭梢一指,那一万雄兵便蜂拥过来。一枝梅就想乘势追过去抢城,走到城下,早见邺天庆、孟雄二人飞过吊桥,当将吊桥高扯。一枝梅等不能飞越,只得收兵,即在城外立下营寨,将南昌围困起来。当日无话。 休息一日,次日又去攻城。只见城中按兵不动,一枝梅便令三军一齐骂战。骂了半日,仍是不见开兵。一枝梅等四人即暗自设道:“逆贼昨日一战,并未大败,何以今日不开城出战?其中必有缘故。难道他有什么诡计么?”周湘帆过:“依小弟愚见,最好兄长进城去打听一番,再将逆贼是否进攻金陵打听清楚,好给元帅送信。”一枝梅道:“愚兄本有此意。既是所见略同,愚兄今夜当即前去。”于是传出密令:命各营今夜以一半不准卸甲,皆要倚戈而待;一半早为安歇,等到三更时分,便换上半夜那一半去睡。如违令者立斩。此令传出,各营那敢有误,却亦乐从,皆感一枝梅等宽猛相济。 一枝梅到了晚间约有初更时分,便脱去外衣,换了夜行衣靠,手提单刀,又望周湘帆等三人谆嘱一番:“务要严加防守,万万不可疏忽,恐防敌人劫寨。”周湘帆等答应。一枝梅当下即出了营房,一晃身早已不见。这就是他们剑快的本领。来到城下,仍是蹚来蹚去。城头上虽有兵卒把守,实在毫不介意。只因一枝梅身轻似燕,步快如风,不必说这城头上不过数百人在那里把守,就便在百万军中,也未必有人夺得出来。一枝梅进得城中,当即去往宁王府内探听消息。不知有什么消息打听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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