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5期

鬼佬专家PETER

作者:阎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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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家时,他会拿出一张色彩斑斓的澳大利亚地图,并兴致勃勃地指给我看各处景点,并告诉我他的家在何处,他竟能把它的位置精确到具体的经纬度。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摩挲着地图上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黑点,久久不愿离开,他的思绪在此沉滞凝固了,他仿佛正在触摸自己那些难以忘怀的往昔。兴致好的时候,他也给我看他和家人合影的照片。他在澳洲拥有那么宽敞明亮的住房,别致新奇的游泳池,花木葱茏的庭园……他的两个姐姐都是富人,其中长姊还拥有庞大的农场山庄。他们姐弟之间亲情长存但彼此在经济上绝对独立。在这个富有的姐姐临死之前,她曾让Peter任意拿取家里的几件物品,其中当然有非常值钱的稀罕之物,但他只拿了一块老式的手表作为纪念。他说,这好歹也算是个念想吧。
  我们中国人有一个很顽固的观念是:叶落归根。我曾经婉转地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大年龄还在异国他乡独自飘零?但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他喜欢香港这个地方。这个小岛给他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他每到一处都非常兴奋。而在澳洲却不会,他所在的家乡地广人稀,车行十几里都很少见人烟,一到夜晚,商店都很早打烊了,整个城市都陷入一片昏暗。这是两地的截然不同处。我想,他说的一定是肺腑之言,他似乎已将自己融入了这里的一切,并且在各方面都很适应。在某种程度上,这里变成了他的第二故乡。
  Peter热爱生活,他平时最爱说的一个词是:enjoy(享受),并有一个不变的宗旨:奇“物”共欣赏。每当在报纸杂志及各种小册子上看见美妙的画面,他都拿过来,让我与他一起enjoy一下,这似乎比只看美女还要养眼得多。他曾先后送过我几盒价格不菲的高品质盒带,其中有由著名国外少年乐团演唱的圣诞歌曲,A、B两面各为快乐与平和两种风格,这些都是他的至爱。我生平还是头一次这么完整地听这些精选的圣诞歌,特别是那首《圣诞夜·平安夜》,那简直是天籁之声,我常常沉浸其中。再有便是莫扎特的弦乐奏鸣曲等。
  有人说,人的年龄应以心理和生理两种状态来划分,若以前者为标准,那他还是十分年轻,因为他的心的确太年轻了,与他交谈,我并不觉得存有代沟,似乎也很少有文化方面的隔阂。
  1993年底,我外派期限将至,产期也临近。我离别Peter时曾信誓旦旦地要给他买山楂晶,我觉得老Peter的健康和这灵丹妙药息息相关。回内地后我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便让老公跑遍了北京各处,可结果依然是大失所望。圣诞节来临了,我给Peter寄去了一张贺卡,我在里面什么也没有多说。我当时正处于料理婴儿的忙乱中,没有叙旧谈天的心绪。
  然而,我这张有点漫不经心的贺卡却令他大喜过望。他很快给我回了一张,其中还夹带有一张非常精致的小贺卡,是天蓝色的纯洁底色,散发着一股淡雅的清香,粘附在贺卡上面的同种颜色的花束和丝带是用手工悉心编成。他的信是用电脑工工整整地打好的,末尾是他那工工整整的熟悉的签名:青蛙先生。他说,接到你的来信很意外也很高兴。许多年以来,我已经很少有Christmas feeling(圣诞的感觉)了,一直是这样,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我的家人和朋友寄什么贺卡了,张。在留言上,他又开始了他惯常的幽默:你好吗?我们大家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你是否lose weight(减肥),恢复到正常的slender(窈窕)体态上来了,不然,你怎么对得起你那些漂亮的衣服啊。
  然而,在我离开香港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我突然听到了他的死讯——在晚班时,他因突发性脑溢血死在了办公桌上,死前并没有一点点征兆。当他的头无力地垂在电脑桌前时,人们还以为他是在休息。
  这以后的很多时日里,我一直都难以面对斯人已逝这个事实。但他确确实实是离开了我们,我们被永远地分割在了阴与阳两个世界。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上帝看到他太累了,便有点于心不忍,于是批准给他一个长长的假期。只是,在人声俱寂的夜晚,望着寂寥的星空,我还依稀能听见Peter那遥远的来自天堂的笑声。
  (陈锋摘自《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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