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1期
中 国 胡 杨
作者:周晓刚 杨方武
字体: 【大 中 小】
难 忘 胡 杨
1998年4月12日,苏丹管道项目经理马骅抵达苏丹喀土穆。张立福去飞机场接他,俩人握手寒暄后,马骅见张立福脸色发青、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急忙问:“怎么了?有事?”“刚才三公司杨怀安来个电话,说他们出了车祸。”
他俩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急救中心,守卫的黑人警察见这两个中国人到来,便明白了,往过道一指,他俩便急奔过去。
过道中的一床毯子盖着一个人,掀开一看:天哪!躺着永远闭上了双眼的郑德宝。再往里一看,真太惨了,谢芝善满身是血靠墙站着,他身旁的水泥台上,躺着杨怀安和郭守文。
他俩的心不由颤栗起来,这几个人可都是三公司的顶梁柱和主心骨啊!
马骅看着面前憔悴且陡增一头白发的张立福,心揪得紧紧的:要在这儿铺1500多公里的输油管道啊,路还漫漫,第一步还没走完,就先折了几员大将。立福这样没白没黑的豁了命地干,万一也垮了呢!
马骅不敢再想下去,可凳子还没坐稳,张立福又站了起来焦急地说:“不行啊,马总,咱得赶紧去三公司,八九十号打前站的人还眼巴巴地等着呢。可现在几个头儿全趴下了,群龙无首,咱得去开个会,稳定一下军心,安排个临时班子,把工作进行下去。”
他俩踏着月色出发,这预示着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五一”开焊在即,我们必须言必信,行必果,守信誉,不能让外国人看笑话。可一切准备工作是否到位、就绪,谁心里也没谱儿。关键时刻,必须有人到一线督战,这个苦差事,自然又落到了张立福的头上。
“就是焊一根管子,‘五一’也必须开工!”马骅下了死令。
张立福理解马骅焦灼的心情,但他心里一直放不下郑德宝火化的事,这个有血有肉的汉子此时动情地对马骅说:“再等两天,等我把郑德宝后事处理完再走吧!”
马骅看着立福,他深知立福对工人的一颗拳拳爱心,正是这爱心,温暖着工地上所有人的心,使将士们齐心在这炼狱般的工地上煎熬、冶炼……谁能忘记,在项目部,电视机每宿舍一台,张立福没有;各办公室和宿舍都装了电话,张立福的办公室兼宿舍没有。后续人员不断地来,办公桌不够,他把自己的让出去;宿舍紧张,他又把自己的宿舍让了出去,和别人挤在了一起。这一切,都由他那一张床——他在苏丹的全部家当作证!
马骅站起来,轻轻地说:“你放心走吧,开工要紧啊。郑德宝的事儿,我一定亲自处理好。”
他带上几个人,抬脚又走了。虽然马骅带来了美金,可他依然是舍不得花那每人50美金的飞机票钱,租了一辆四处透风的破中巴,颠簸十六七个小时,长驱1200公里,直驰一公司工地。
一到工地,张立福眉头便又锁紧了。吊车开不进工地,一进工地就陷车。张立福心里明白,这可麻烦了,要是在中国,挪个地方不就得了。可在苏丹不行,刚把地点给批下来,你要挪地,等着研究吧,大伙儿心急火燎的没了招儿。
这时,他身边大漠上有几棵大树在沙沙作响。望着这几棵叫不出名字的非洲大树,他不由想起了中国大漠上的胡杨。
他在新疆大漠上修建输油管道十几年,每见了塔克拉玛干的胡杨,都会被其豪迈的气度所征服。那饱经沧桑龟裂的皮肤,那盘根裸露却深扎戈壁大漠的根茎支撑起挺且直的脊梁,那抖擞着茂密的繁叶张开迎风斗沙的手臂,让人感悟到那胡杨灵魂不息誓与塔里木河相依为命的生命奥秘。
大风沙几多残酷,千百万年来无数次折断它的双臂,它又无数次扎根戈壁,无数次再生胡杨,无数次重新张开不屈的双臂。他把胡杨视做生命。眼前的大树化作了苍茫的胡杨,那里有一棵一定就是郑德宝,他与尼罗河和撒哈拉同在了。然而,中国石油管道工人的血不会白流,那鲜红的热血一定会流淌出一条钢铁油龙横亘于非洲大陆上。
突然,张立福眉头展开了,“有招儿了!这地方不是有几棵树吗,这树在苏丹可是宝贝。咱就说要保护这几棵树,保护环境,工地挪到大戈壁滩上去。赶紧打报告,准批。”果然,报告很快批了下来。
头疼的事一件接一件,离开工仅剩3天了,传来更令人头疼的事:业主提供的近千根防腐钢管大部分不合格,不能通过验收,不能用于开焊。
在这迫在眉睫的关键时刻,张立福出现在管垛旁。他在,工人们心里一下子便有了主心骨。
他立刻指挥工人们一根根吊起钢管,一根根重新检验,硬是从近千吨近千根钢管中挑选出30根合格的。两天两夜过去了,连天上的星星都眨着惊奇的眼睛,看着这些中国男子汉不屈不挠、坚韧不拔的脊梁在月光下闪烁!
4月30日晚,张立福亲自带车将30根钢管送到了工地。他就这样度过了大决战的前夜。
5月1日,张立福看着那在摄氏四五十度高温下在钢管上绽开的焊花和焊工身上渗出的汗珠在阳光下跳跃、闪烁、欢呼,他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是啊,两个多月来,披星星戴月亮,餐风饮沙,艰辛的汗水终于浇开这绽放的焊花,开了花就一定会结果!他对工人们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啦!”
该谢谁呢?一直跟随在张经理身边的杨南健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望着张经理日益消瘦的面庞、布满血丝的双眼和不断滋生的白发,小伙子将一串热泪洒落在戈壁滩上。张经理啊,您是在用透支的生命换来这焊花闪闪啊……
最 后 晚 宴
端午节到了,张立福暗下决心,要像克服工作中的困难一样,精心安排好这顿晚餐。工人们这些日子连续作战,太辛苦了!
晚上,当大家走进食堂,本来热热闹闹的食堂,竟一下出奇地静了下来。每张桌上放着八个菜、一瓶白酒。这在苏丹可真属于高消费了。
张立福平时不大喝酒,但要是喝起来,这个蒙古族汉子能喝一斤。出国3个多月了,谁也没有沾过酒。这酒,谁也不知张经理是如何魔术师般地变出来的。
大家一下都理解了张经理的心,静静地等待张经理致祝酒词。
“同志们,”他站起身,将酒杯高高举过头,50多人100多只眼睛像聚光灯一样同时聚向了他,“大家辛苦了。这里气候炎热,再加上前期工作各个方面都困难重重,大家都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马骅经理不在家,委托我敬大家一杯酒,表示感谢,真心地谢谢大家。”
食堂里鸦雀无声。这简短、平常却透着真诚的话语,像春雨、像烈酒滋润和温暖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心田。谁的心里都有一本账,谁的心都是一杆秤。在苏丹的日日夜夜里,谁的担子最重,谁吃的苦最多,谁遭的罪最大,人人心里都明晰,都感动……张经理亮开嗓门大喊一声:“干杯!”大家哗啦一下全站了起来,把酒杯全朝向了他,喊着“干杯!”“干杯!”……杯盏交错声能震落天上的星星,捎去他们对祖国、对故乡、对亲人无限的思念……
记得,他在一次和妹妹通电话时,妹妹说:“妈整天念叨你,我们都很想你,你也50多岁了,差不多就回来吧。”放下电话,这位有泪不轻弹的硬汉竟泪流满面。翻译小王过来劝他,他捧着头轻轻地说:“我欠老人、欠妻子、欠女儿的太多太多了……”
在送一个回国的朋友时,他突然问朋友:“你知道我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朋友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下发潮。“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双胞胎的女儿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一起去逛逛街。”这愿望有多么低、多么低呀,他竟使朋友吃惊地半天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干杯!一杯酒,开心肺,豪情美酒自古常相随;二杯酒,扬国威,豪情胜似长江水;这第三杯酒,张经理啊,张经理啊!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谁能想到啊,这竟是张立福为大家举行的最后一次节日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