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期

马不停蹄的忧伤

作者:叶 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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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建国突然失踪了,在一个夏天的午夜。
  此前.我和他在客厅里看VCD,那是我在楼下的小卖铺租来的。其中有三张美国好莱坞的大片,引人瞩目的是一张莎朗斯通主演的。我对这妞一直充满神往.我收集了有关她的所有的资料,就连以前我养死的那只小猫也被我命名为莎朗斯通。所以,当我借到碟片时我就心花怒放,喂进碟室陶醉其中。李建国在我旁边闷闷不乐地看,脑袋忽东忽西地打磕睡。过会儿,他猛地坐起来说要到楼下去买啤酒,我当时没有吭声。直到凌晨时分我看完了三张碟片,打算梦里飞渡去见美丽的“私通”时,我才意识到李建国沓无踪迹啦。我那时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念头,最起码再也不用和他挤在一个沙发上了.我彻底伸开了双腿。
  第二天晚上.我告诉米欧说:“李建国已经一天不见了.是不是被人给害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要不要给公安局报案呢?”米欧斜眼我一番,冷冷地一笑说:“没他更好,我们可以清静一下了。我现在见了他就烦,我拿他当敌人了。你说如果没有他,我会在这么酷热的夏天窝在床上吗?是他迫害得我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他从我的肚子里取走了那个孩子。我对他的仇恨无以复加,我真想剁碎他,包一顿饺子吃。”边说着,米欧一个鲤鱼翻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让我猛地一个楞怔。米欧嘿嘿一笑,走到大立柜的镜子前,拢了拢长发,打了一下唇膏,径直站在我面前,吐气如兰。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像一朵红色的罂粟花那样邪恶地美丽。
  米欧毫无顾忌地对我说:“你以为我像一个癌症患者那么严重么?其实我一直在观察李建国对我的态度。果然不出我所料啊。你以为他失踪了么?他是去见他妻子了,他会编一个漂亮的借口来隐瞒这几天的事情。我算是看透他了,这个世界上有两种态度,爱和恨,我现在被迫选择了后一种.我对他只有满腔的憎恨。”米欧说到这些的时候,目光中凸现出一块仇恨的礁石,在发光和燃烧。她接着说:“不过,算我没走霉运,我在这里发现了你。你是一个心地善良、感情至上的人.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感动。说吧,让我怎么报答你?”
  我有些激动有些无措地说:“还是让我来伺候你吧,我已经习惯了,而且我从伺候你的过程中找到了无限的乐趣.我可能已经上瘾了。”
  米欧挥挥手,说:“没什么,我已经康复了,让我来为你当奴仆吧。”
  我自以为是地拒绝道:“不,还是让我给你当牛做马吧。我已经完全顺手啦,不伺候你我就会浑身不舒服的,现在,你就是我生命的意义啊。”说完,我将米欧一把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她没有放开我,把我拉到她的身上,胸脯靠在她的双乳上。她半顷半笑地说:“我能看出来,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在我患病和昏迷的时候,你和李建国私下里做了一笔交易,他把我给转手了?”我起身.给她盖了一件薄毛巾被,我说:“你想想你是一个什么人?你是一个典 型的破罐子,可我不会破摔的。你都怀过 别人的孩子了,你的浑身上下都被别人给践踏了.你被那些强人给占领和殖民了,我怎么有心情去收复你?我不想把自己赔在你那儿。你是熊市,随时都可能再跌的;而我属牛,我还旺盛啊。”米欧的嘴角一 斜,露出很隐晦的笑.大大咧咧地说:“这可是你说的啊?你可别反悔,到时候你就是求爷爷告奶奶我也不会答应。”我拍胸 脯说:“你别再自我感觉好了,你以为你是天上的织女啊?”米欧说:“你真的对我一点儿邪恶的念头也没有?”我发誓一般地说:“没有。”米欧拉住我的手,说:“那你亲我一口,就算咱们说定了。”
  那天,我给米欧做了一桌的大鱼大肉,还点了几根红蜡烛。我给自己倒了一瓶啤酒,祝她完全康复。米欧端了一杯葡萄洒,和我碰杯。她隆重地提议说:“爱情让李建国走开,我们祝李建国找到他的妻子,编一个美丽的谎言,让他们和和睦睦同床异梦吧。”我一高兴就喝高了,晚上跑了几次卫生间,呕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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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楼下的小卖铺给马达挂一电话,我哀求马达,让他赶快帮我找到李建国这孙子。马达说,你的口气好像很急,发生什么事了?我就絮絮叨叨地给他说了最近的这些破事儿。马达没耐心听下去,忽然反问我说:“那个女人是不是叫米欧?”我惊讶了一阵儿.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马达你小子是不是国家安全部的工作人员?你的职业一直是一个谜,我懒得问你,可现在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米欧的?我是不是掉进了一个事先设计好的困套里了?”马达颇不耐烦地对我说:“哪里呀.那个女人以前在我屁股后面混哪。”
  我吃惊地问:“她以前是你的女秘书?还是你的情妇?”
  马达不以为然地告诉我:”她就是喜欢花我的钱,没别的恶习。后来和李建国一起喝酒,他们趁我大醉时眉来眼去,就套在一起了。”
  我跟米欧谎称要到图书馆借一本急需的资料,一溜烟儿跑到大街上。过会儿,马达的本田雅阁缓缓驶过来.我钻进去、马达扔给我一条三五,算是孝敬我。我让他径直往一只船小学开,他知道我是要直捣李建国的老巢了。在路上,马达开玩笑问我说:“你们孤男寡女的处在一室,难道不会发生点儿男欢女爱的勾当?你们干了没有?从实招来吧。”我赌咒发誓地辩解.马达还劝慰我要从容一些。我问马达以前和米欧是不是特亲密,马达说:“我要一讲,你心里就特作践自己了,你就会在她 的身上时时发现我的影子.真的,我不想恶心你。”我打断他,对他的言论嗤之以鼻,我说:“我本来没打算和她干什么的,听你一说好像我和她真的有一手了。你和李建国像两个工蜂在她身上不知疲倦地采蜜,可我不想吃那一点儿甜。”马达顿时没趣起来,嘲笑我说:“看你也就是一知识分子,你什么也干不了,还自己逞能兴风作浪。”我恶狠狠地对马达咆哮:“你别骂人啊,你才是知识分子,而我是一个民间的作家。”马达说不过我,耍赖说:“咱们臭味相投,谁也别攻击谁了.成吧?”
  车驶进了一只船小学,绕过宽大的操场,停在一排新疆钻天杨后面的宿舍前。我喊叫几声说:“李建国,李建国你出来,你别当缩头乌龟啊。”一个烫卷发的女人从李建国家的门帘后走出来.食指横在唇上“嘘”地一声,一副滑稽的样子。这个女人是李建国的妻子。我叫了一声“嫂子”。她的脸上一下子绽开了鲜艳的笑,目光温暖地盯着我和马达。她的双乳颤动着,语无伦次地说:“你们消息真灵,你们怎么知道李建国回来了呢?”
  我和马达面面相觑,不明白该说什么才好。李建国的妻子压低嗓门道:“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阖眼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我没吵醒他,我不忍心叼。你们猜我家李建国怎么了,说了你们也不相信的。我家李建国在战备公路上遇见了马俊仁,他带着马家军正从青藏高原上训练回来,准备迎战悉尼奥运会。你们猜怎么了,老马 在公路上一眼就看上了我家李建国。他邀请我家李建国参加奥运会,当然是以马家军的名义参加的,李建国来不及给我说,就跟着马指导到了北京。那几天我还以为他失踪了哪,我差一点儿就报警了。说来惭愧,我还一个劲儿地埋怨李建国哪,我都要开始诅咒他了。可澳大利亚的那帮乡巴佬硬是不给李建国办签证.再说了.报名的期限也已经过了,我家李建国就这样被人给涮了。离开北京那天,马指导和马家军的全体人员到北京火车站送李建国.马指导塞给李建国两千块钱,和李建国洒泪告别,那场面别提有多感人了。《三国演义》电视上曹操说什么?说不是人要灭曹,是天要灭曹啊。我家李建国下车后一言不发,昏天黑地地睡了三天三夜了。人心里有了委屈,说什么也不吃饭。今天就算了,你们都是他的好朋友,改天来劝劝他,让他想开一点儿。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等北京申办成功,他没准一口气能拿回来七块,超过刘易斯。再见吧,你们。”
  我和马达出了小学的门,这才一下子喷出笑来。那辆本田雅阁也笑得发动不着了。马达摸了一下我的头,笑曰:“听见没有?这才是水平阿。我现在才明白我是技不如人啊,怪不得能从我身边撬走米欧.这孙子还是有一手的、我甘拜下风吧。”我给马达解释说:“那两千块是我借给这孙子的,可他居然说是老马给他的,他这是成心要让我亏损破产么。”马达一针见血地说:“你那是肉包子打狗.你就等着吧,那是一个罕见的铁公鸡。”
  马达和我在路边一家餐厅要了两碗馄饨和几瓶啤酒,说着闲话。我对马达说:“你有没有和米欧重续旧情的意思?我可以从中帮忙,我还可以把我家的钥匙给你,让你和米欧双宿双飞。”马达这家伙及时看出了我的阴谋.坏笑道:“你那点儿弯弯绕我还看不出来么?你想转嫁危机和矛盾吗?我要对你说:不。”
  我轻松地告诉他:“那没什么,我本来就不在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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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睡觉和谈话之余,我和米欧下跳棋、看电视、互相说鬼故事;我用四川话、陕西话和东北话给她讲一些笑话和段子,米欧乐得浑身上下颠簸不已。穿堂风逶迤而过,让热烈的夏天显得有情有意。楼下传来卖西瓜的喊声,我批发了一蛇皮袋,让米欧可着劲儿吃。忽然我想起那天隔壁的林妹妹临危救助时.她的一个西瓜粉身碎骨,无论如何我得赔她两个吧。我给米欧说了这个意思.抱着西瓜要走,米欧讽刺我说:“是不是迷上隔壁的那个小美人啦,趁着她丈夫出差找个借口套瓷?我早就看出你的把戏了。去吧。”让她这么一说我就顿时百无聊赖起来,放下西瓜准备和她一块儿浪费青春。谁知米欧把西瓜塞到我的怀里.将我推搡出门说:“去吧.记着早点儿回来。我一人在家里会不好受的。”
  林妹妹正在家里刷碗,她很客气地请我坐,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闲扯。我头一次来她家,感觉很新鲜。看她忙乱的动作我立刻有了话题,我对林妹妹说:“不瞒你,我现在是一洗碗高手。对于洗碗,我的学问可就大了。洗前先耍观察碗的来源,是装肉的还是装菜的。如果是装过肉的碗,那就要在清水下先冲刷一遍,让水像手一般抚摸过,使那层油腻变成一卷丝绸般光滑的物质。那层油是什么?是一只碗的外衣。接着,滴一摘洗涤剂,让它在水面上慢慢地荡漾开来,化成一只柔软无形的舌头,在水中把那层油腻舔下来,就像一个男人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中悄悄剥下自己心爱女人的衣服。这个过程要拿捏好火候,每一个步骤都有一种诗情画意。”我讲得绘声绘色,林妹妹忽然撩起洗碗的污水泼在我的脸上,讽刺我说:“你这是给我送瓜来了,还是来调戏我?”我没理睬她拿起桌上的半包香烟抽起来,我开导她说:“你别当我是西门庆,我不过是在你面前过过嘴瘾而已,你总得让我挥霍一番吧,你别那么霸道。”林妹妹擦了手,坐在我的身边,仔细看了我一眼,好像从我心里头挖出来了一团肮脏的垃圾。她狞笑着对我说:“我看过你写的几篇小说,我看你写的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真实生活.散漫色情、不求上进、狂喝滥饮、下流鬼祟,你们算是共和国身上的一堆不务正业的蛆虫啊。你看看你的生活,你们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房间里同居,不,是群居,这样很容易染上艾滋病的,你们这种恶劣的生活方式会害了自己的。改天你到我们医院来,我给你做一个全面检查,看看你携带没携带这种病毒。我这是对你负责任啊,你别不当一回事儿。”
  回到家,我不失时机地问米欧,说:“那你和李建国,还有以前的马达是怎么回事儿?一个女人在两个男人之间幻影般流动是我匪夷所思的,你告诉我吧?”
  突然,米欧一个巴掌扇过来.重重地落在我的脸上.然后她趴在沙发上哭起来,像一只青蛙那样湿漉漉地嚷陶大哭。我知道我又惹了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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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欧严肃地对我说:“你以后别再去找李建国了.你一找就好像是我指使的,我不想落这个骂名。李建国就是一缩头乌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以后我们两个好好过吧。”我一听米欧的这个反动提议,头皮“嗖”的一下发麻,我毫不客气地否定了她的想法,我说:“我是一个作家,我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清静无为的日子,我要打算结婚的话.那也不至于伤了那么多跟在屁股后面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的妹妹们。我手头正在写一篇有关新疆南方喀什噶尔那个冬天的故事,可为了照顾你我都快要掐死自己的这个念头了。求求你放我一马吧,我会感激不尽的。”米欧摸了一下我的脑袋,不以为然地说:
  “我答应你。不过,我申明在先,我是一枝罂粟花,谁尝上一口谁就会上瘾的,谁一上瘾就会永远离不开我的。我的身上有一点秘密的毒,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米欧让我陪她逛逛大街,我遵命了。夏天灿烂的阳光照在河边漫长的大道上,我和米欧像一对真正的情侣那样手挽手头并头地走着。米欧给我讲一些她小时候的故事.她第一次收到男同学的纸条时的暗喜;讲她第一次和一个小男孩在黑暗的电影院中偷偷亲嘴。我听得有滋有味儿,不时故意给她来一段不无色情下流语言的批注和阐释。她说她从来没有遇见过像我这样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我对她说:“米欧,我是不想对你使坏啊,我要是使起坏来比李建国和马达还狡诈。”米欧居然天真地对我大笑,说:“我就盼着你对我使坏,可你总让我失望哪。”
  我扳过她的脑袋,在她的额头上亲了 一口。河边的人很多.都是来避暑纳凉的 百姓。我坐在水边抽烟,看米欧穿着黄色 的救生衣钻进了一艘快艇。一阵黑烟过 后,那艘船在浪花和水鸟的掩护下仿佛一 支箭射出,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小点儿。 不知怎么了,我在心里念着咒语,我巴不 得那只船沉下去,将米欧扣在水底,然后 岸上的人们大呼小叫从水下捞起她的尸 体。在人群忙乱中,我就可以悄悄地溜出 来,回到我的房间铺开纸,写一段那年冬 天一场暴风雪到来的情景。我沉浸在谋杀 的想象中,河水很快就否定丁我,我看见 米欧笑嘻嘻地登上了陆地。
  黄昏将至.我和米欧准备打道回府。经过欧亚商厦的时候。米欧说她要买一些 衣服,让我帮她参谋一番。我说我还是在外面抽烟等你吧,我这个人最不喜欢逛商店的。我给了米欧一千块钱,米欧高高兴兴地进去了,我坐在商厦门口的啤酒摊上唱着冰镇的酒,心里有一股不可言说的爽意。我刚刚叼上一根烟点燃,就见一个穿伪军制服的保安提着警棍向我走过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撕下一张票塞给我.说我在公共场合抽烟,罚款50元。我奋不顾身地站起来,和面前越来越多的保安们争执撕拉,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保安朝我的鼻子砸了一拳,血猛地流了下来。周围的人们煽风点火,有一个老妈妈还劝我好汉不吃眼前亏,走人要紧。可一群保安非要罚我的款,我心中一种被欺辱和被奴役的反抗感油然而生。就在这时候,我亲爱的那拉拨开了人群拉住我.制止了我的莽撞和拼 命。那拉给那帮人塞了100块,匆匆忙忙把我塞进了一辆出租车里。我的鼻孔里血流不止,她将一张餐巾纸搓成捧塞入我的鼻子。她在出租车上忽然哭了起来,她楞愣地说:
  “没我在你身边.谁都想欺负你。”
  那拉一直让出租车开到了她家的楼下,付了车钱后拉住我的手将我领到了电梯间。我的双眼被血给糊住了,半拉脸肿胀不堪,好像一个瞎子似的。进了她的家我躺在她新婚的床上,那拉用温水给我擦拭脸上的血,还给我端来一碗牛骨粉汤。我休息了一阵儿,感觉不能再这么赖下去,就挣扎着爬起来。一睁开眼,我就不知道自己是在皇宫里还是在一个中国老百姓的家里,眼前富丽堂皇的景象让我深感羞愧。那拉可能看出了我的窘迫,拉我坐在沙发上,给我剥了一只香蕉。我讽刺那拉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你背叛我的原因了,你这是弃暗投明啊,终于把自己嫁给一个资本家了?我打心眼里为你高兴啊,不用跟着我吃苦受罪了。”
  那拉剜了我一眼,将香蕉皮扔在我身上.把果肉使劲儿塞进我的嘴里,让我闭嘴。客厅的墒上挂着巨幅的结婚照,那拉搀着一个看似南方佬的胳膊,一脸幸福无比的神情。说要去做饭,让我留下来和她一起吃饭,我很勉强地答应了。那时候,我心里还一直惦记着米欧,我想要是她从欧亚商厦出来看不见我的话,她也许就会自觉地打的回她家的,我也就会省下不少的麻烦。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坐在那拉的客厅里看一盘美丽的枪战片。
  吃完饭以后,那拉冲了澡,她命令我也如法炮制一番。那拉说我身上的汗臭味儿足以吓跑所有的女人。我起初还打算耍赖,决心一定臭她一下,权当是对她可耻叛变行为的报复,可不由分说,那拉三下五除二地解除了我的衣服.拿一根鸡毛掸子把我驱逐进了洗澡间。我冲了凉,拿起一件男式的睡衣披上,我想这可能是他丈夫的吧。等我一走出去,忽然看见客厅昏暗,只有一桌红蜡烛在摇曳发光.那拉支着下巴在痴迷地看我。桌上是一块大蛋糕和一瓶葡萄酒。我不明所以地走过去,那拉用——种很幽怨的声音对我说: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都忘了吧?”
  一听那拉的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淌下来了。我不假思索地抱紧了那拉、身体内仿佛埋藏着一吨的煤炭在那一刻忽地燃烧了起来.急不可耐地脱下了那拉的睡裙,扳住她的身子往沙发上靠去。那拉一把推开了我,赤身裸体地站在那个鹿皮的沙发上,闭了眼睛对我说:“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只允许你摸摸我.不能做爱。”
  我一瞬间回忆起往年的那些生日都是那拉给我过的.而今年已物是人非,我浑身燃烧的煤炭突然被熄灭了。我吻了她,像个笨拙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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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那拉的家时已经星斗满天了,我从楼上下来,那拉给我一塑料袋,说是几条烟和一件新买的衬衫,算是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和那拉什么也没做,就在她的那间客厅里荒凉地坐到了凌晨时分,彼此也没有说多少话,徒有四目相对而已。我说我要回去了,万一你丈夫或隔壁的邻居看见会不好的。那拉挽留我,她让我到床上睡一会儿,我没有答应。我说,我睡在我前妻和她新婚丈夫的床上会一辈子不安的,我宁可选择开溜。
  我昏昏沉沉地回家上了楼,我差一点儿碰翻楼道里的几辆自行车。凌晨的空气新鲜得让人不住地咳嗽,我的身上仿佛还有那拉残存的余香,黑暗的楼道里回响着我空洞的脚步声。到门口时,我吃惊地看见米欧怀抱着一卷东西蜷缩着蹲在门外,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米欧腾地一声飞身而起扑进了我的怀里。那卷时装掉在地上,她的双手勾在我的脖颈上,泪水铺天盖地地顺着我的脸蔓延而下。她泪眼婆娑地看见了我鼻子周围的青紫色伤痕,嘴里木然地发出音节,可我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我搂紧了她,像捡到了我很久以前丢失的一件生命中的圣器。米欧的舌头在我的脸上舐过,好像要吞下我的那些伤口和淤血。
  她说:“我以为你出事儿了哪,你到哪里去了?没有你,我会死的。”
  我搂着她进了房间.我们滚在了一起.拼命地要从对方的身体上获取什么似的。她的身体很凉,在夏天的晚上.她因为一直昏睡在门口而体温荒凉。我抱紧她让自己体内先前已经熄灭的煤炭重新燃烧起来.我知道我会温暖她的。
  我在一阵阵起伏中颠簸,我咬牙切齿地对米欧说:“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哪怕过去你是一个妓女我也不会在乎的,现在,你是我的新娘。”
  米欧疯狂地掐我.对我喃喃说道:“我感觉自己现在干净纯洁了,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女人了。我如今要彻底地皈依你了。”
  我像一束被秋天感动的芦苇一样深深地倒伏下去了,我知道自己从此无路可逃了。我给米欧坦白了晚上去那拉那里的情况,我还给她讲了我在欧亚商厦门前被人痛殴的情景,我最后主动地告诉她昨天是我的生日可我忘记了,是那拉给我过了一个生日,还送给我一件衬衫做礼物。米欧翻出了那件衬衫,以一种怀疑的眼光看了看,随后目光就盯在我的脸上,看得我脊梁上发麻。米欧说:“你要扔了它.我会给你买最新最贵的名牌衬衫的。”
  我语塞愕然。我不明白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说:“随便你怎么处理吧,反正就是一件衬衫而已么,你要扔就扔吧。”米欧赤着脚下床,她打开了窗户.随手一扔,那件衬衫果真就飘下去了。我心中埋藏的煤炭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几吨的TNT,不由分说地爆炸了。我跳下床将米欧一把搡倒在地,在她苍白的脸上烙下了几个巴掌。我发现我的指印像五条蠕动的蚯蚓一般在那张脸上爬行,我气极败坏地踢了她,我对米欧咆哮通:“你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愿意看见你了,滚得越远越好。”米欧爬起来,使劲儿抱住了我的双腿,不停地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到楼下捡回来吧。”我没有理睬她,而是捏起一根烟点燃,又从冰箱里象出一瓶啤酒打开,恼羞成怒地浇灌自己。我边喝边骂,我一针见血地说:“你就是李建国和马达扔掉的一件脏衣服.是我收留了你。”
  米欧蓦地一下不再哭了,抬起泪眼楞怔地看着我。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我想激怒她,让她知趣地收拾东西而后走人。可我又一次失算了,米欧并没有被我的怒火烧成灰烬.她以一种很冷静的语气幽幽地对我说:
  “不,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发誓。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下贱的女人,可你错了,我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发誓我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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