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勾肩搭背

作者:黄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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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神仙来找我了,到今天我才终于知道了,原来那就是——你出生了啊。
  穿过蜡烛,樊花被刘嘉诚深情的眼光直直地盯着,同时好像也被他那席话钉在了位置上。停了几十秒钟,刘嘉诚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蜡烛被他的笑声笑歪了,樊花的目光也在瞬间荡开了。
  怎么样?够情圣的吧?刘嘉诚恢复了以往的嘻笑。
  就你这小把式就能叫情圣了?老姐我可是见滥了,一边呆着去吧。樊花在烛光的那边重新捻起点心顶部那颗小小的樱桃,大口大口夸张地跟她的话一起咀嚼了起来。
  后来很多次刘嘉诚见了女孩就喜欢用这个招式。樊花每次都在旁边看着女孩被哄得几乎笑倒在他怀里。刘嘉诚说这是他的原创,有版权的。
  刘嘉诚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一点樊花自己嘴上不说,心里是承认的,她很快把一些重要的大客,当然主要是女的,“移交”给了刘嘉诚。拿刘嘉诚的话来说就是“交叉感染”,男的感染女的,女的感染男的。
  或许是一连几个晚上睡得不好的缘故,刘嘉诚觉得很憋闷,白马的铺位满满当当的,只靠一个中央空调帮助几百号人呼吸,现在是秋天,冷气暖气都不开放,只是开了抽风,抽来抽去,还不都是自己刚才呼吸过的废气循环?这里边的人,就为一堆衣服几张钞票在这里呼吸废气,真是自作自受。好像整个白马都欠了他刘嘉诚一样,他愤愤地走出了这座五层的大楼。白马对面就是广州的火车站,那里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好像都堆满了人,既有正儿八经的乘客,也有很多不怀好意寻找“机会”的歹人。倚靠在天桥的护栏上,对着那个大钟,刘嘉诚还是难以呼吸掉自己的愤愤,操!更好像整个广州都欠了他似的。
  站了半天他也不知道应该到哪去,只好回到杨未来的档口。二楼的杨未来是白马里跟樊花玩得最好的一个,其实说杨未来跟樊花玩得好,不外乎就是平时一起约着到虎门进进货,晚饭约着到快餐店一起吃吃快餐,甚至是歇档的时候约着到街上逛逛什么的,可要杨未来帮忙找到樊花,她也不知道上哪儿找,她连她家在哪儿都不清楚呢。樊花的手机一直是关闭状态,秘书留言台也停掉了,这样,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就只有樊花的爹娘才能找到她了。
  “刘嘉诚,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樊花的事?”杨未来终于眨巴着眼睛问刘嘉诚。那眼睛眨巴着,仿佛是知道一些什么事情。
  刘嘉诚好像听出了些苗头,立刻用双手圈住杨未来的肩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装作像往常一样热情地说,未来,我的心肝宝贝,你就不要折磨我了,樊花她人呢?你知道我有多么急吗?
  杨未来像打了个冷战的样子,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将刘嘉诚的手拍开了。
  只是杨未来比别人知道的事情确实多一些。
  那个笑魇如花,妙语连珠的樊花,个头不高力气却很大,到虎门进货,就数她拎的货最大包,她说,来一趟是一趟,不好浪费了。
  杨未来觉得整栋白马里,樊花最有品位,不管是进的衣服还是她自己穿的衣服都很有风格。白马这里的女人,做的月隙生意基本都是些大路货,自己也就胡乱地从货版里拿起一件就套在身上,把自己也套成了大路货。可樊花却不一样。樊花的衣服虽然不多,但一件一件都是名牌。樊花跟杨未来逛街的时候曾经说过,穷死也不要穿那么廉价的货呢,穿上便宜货自己不也就变得便宜起来了?男人啊,就是不要便宜的。
  樊花曾经就这么便宜给过一个男人。
  两年前,樊花死心塌地地爱上过一个“体制内”的职员。要知道,像白马这里边的女人,能找得上个捧着“铁饭碗”生活的男人,实在是幸运,即便男人在小单位里小职位上拿的薪水远远比自己挣的低,但是她们当然愿意依靠个稳当的后方,说不好哪天这白马倒了,没人爱穿这里的衣服了,也好有个靠停的地方啊。所以,这里的年轻女人除了积极攒钱以外就是积极找个“体制内”的男人。
  樊花花了很多钱在那小职员身上,除了买很好看很体面的衣服打扮他之外,还经常拿着好东西上门讨好未来公婆,“倒贴,他也不要啊!”这是樊花的原话。樊花跟那个小职员睡了,每次睡都是樊花带上进口的避孕套去的。眼看着两人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有一天中午,没有客人,樊花来杨未来的档口聊天,无意间瞅到杨未来用来垫盒饭的当天报纸,中缝的地方,有个没有被菜汁淹没的一小块,特别干净,看了看,樊花就没声息了,愣了半天。杨未来走过去拿那小块来看,那上面登着一则征婚启事:
  陈翱,男,31岁,某机关职员,相貌端正,品行正派,有单位房三室一厅,欲觅品貌双修,有固定收入的温柔女性为伴。有意者请联系手机:1387840x x x x,面谈。 像核对六合彩号码一样,樊花拿起那个手机号码,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实在不肯相信,就求杨未来帮她打这个电话号码。
  杨未来没有帮樊花打那个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害怕,也说不上害怕些什么,反正是没有打电话。
  结果,樊花就一个人,除了到虎门进货,其他时间都一个人晚上呆在铺里吃盒饭,喝送上门卖的海带绿豆糖水。生意倒做得特别火热。杨未来调侃说她是情场失意,商场得意。她笑了笑说,谁说的,钱就是我老公啊,天天抱着我睡!
  “刘嘉诚,你老实说,是不是跟樊花那个那个什么了?”杨未来认真问。
  刘嘉诚忽然觉得从来没有的尴尬,“那个那个什么”,这些调戏的话,要当起真来问问,却是么难应付。三十二岁了,要让人家相信自己不会跟女人“那个那个什么”,死都不能够的,这好比是做生意的场一样,必须撑起来的。他们经常拿刘嘉诚说笑话,说刘嘉诚只要不是在白马就是在石牌村,不是在石牌村就是在去石牌村的路上。刘嘉诚总笑着不说话,任由他们讲,不否认也不承认。三十二岁的男人,纯洁就等于谦虚,谦虚就等于虚伪,这些事情虚伪了,就不好玩了。
  再说了,石牌村他当然去过的了。认识樊花之前去过,认识樊花之后也去过。只是有一次他没事又到石牌村逛,旅馆附近的那些女人不断向他暗示,当他准备上去跟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搭讪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男人在前边揽着一个女人的肩膀,有说有笑,那女的半真半假地生气着拿手肘去撞那男人的肋骨,从后面看那女人的身材和背影,像极了樊花。刘嘉诚心里一惊,顾不上旁边那个要来拉他的女人,跟在他们后头走了几步,才发现那女人根本不像樊花。虽然确认了但是他的心里还老觉得不舒服,从此就再不去石牌村那种地方了。
  老实讲刘嘉诚从外形上并不会喜欢樊花这款,他在家乡看上过一个女孩,是他的一个亲戚,长得很美,文静中透露一些距离出来。女孩找了个大学毕业分配回来的政府职员,每年刘嘉诚去亲戚家拜年,她都很规矩地坐在客厅里,喊刘嘉诚堂姑父,实际上女孩大概也就小刘嘉诚那么七八岁,因为是亲戚,反倒应了那句笑话——太熟,不好下手。刘嘉诚只是每年到她家看看,从她父亲那里听到些关于她结婚生小孩的消息。
  当然啦,樊花也不会喜欢刘嘉诚这个型。樊花喜欢看小白脸,确切地说是喜欢比自己小的小男人。刘嘉诚很不明白樊花的这种喜好从何而来。她说,小白脸,白白嫩嫩的,多爽啊。樊花对一个经常来拿货的湖南小青年特别喜欢,每次他来,她都主动给最低的入货价给他,目不转睛地逗他,直逗得那小白脸变成了小红脸。刘嘉诚觉得那个男人根本不能叫男人,可是樊花看到他却像看到自己养的小孩一样欢喜。
  至于刘嘉诚和樊花有没有“那个那个什么”,这应该是一个秘密,是他们各自要带到棺材去的一个秘密。为什么?因为那在刘嘉诚和樊花的生命里,太不应该了。
  真的。
  事情发生了他们俩就没有再提,但是,只要两个人守档,没生意的时候,相对着,总会觉得整个白马大楼特别的狭窄,狭窄得没有任何转身的可能了,连呼吸都必须节省着用了。
  其实刘嘉诚跟樊花那天到虎门人货,根本没有打算要在虎门过夜的,想着就跟平时一样,早出晚归。可是那天虎门不是举行服装节吗?举行服装节他们不就买不到票回广州吗?回不了广州不是就要在虎门过夜吗?在虎门过夜不就是要在虎门睡吗?这些问题提到这里,刘嘉诚敢打包票樊花跟他的答案是绝对一致的,可是再往下问,刘嘉诚觉得可就难说了。
  那么,在虎门睡为什么跟樊花睡呢?
  是啊,为什么呢?难道因为不想再和樊花搭档做生意了么?
  那天他们看了服装节的露天晚会,找了车站旁边的一间旅馆,胡乱吃些夜宵,就应该各自潦草睡去了,那样就不会有那次刻骨铭心的睡了。可是吃夜宵的时候,两人还是管不住要耍嘴皮。
  刘嘉诚,你肯定经常到石牌村玩。樊花问他。
  石牌村那种地方?只有你才会去啊。刘嘉诚心里一虚,想起那天下午在石牌村,看到的那个女人,可那的确不是樊花啊。
  紧张什么?到石牌村玩有什么稀奇的,难道你不是男人?
  是男人都要到石牌村玩啊?低级!
   那么说,你高级?樊花邪邪地笑着看他,满嘴是炒牛河的油星,在灯光下反着红光。
  你低级?满街找小鸭?小白鸭?不知道为什么,刘嘉诚有一种挑衅。
  接着两张满是油的嘴巴都停住了,只有眼睛对着眼睛。
  半晌,还是刘嘉诚跟往日那样,伸过长长的手臂去圈樊花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心肝,是我满街找你,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回家睡觉好不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看晚会的人们全都散光了,整个车站到处扔满了广告传单,那条写着“欢迎参观虎门国际服装节”的横幅,在一天的张扬之下,闹腾累了,终于耷拉在初秋的晚风里。这个他们一周几乎出没一次的车站广场,黑黢黢,孤单单的,令他们都感到一阵寒意。
  换季了!樊花随便说了一句,用手从刘嘉诚的腋窝下穿过,够不到刘嘉诚的腰,只好紧紧地扯到了刘嘉诚背上的衣服。
  两个人,像情侣一样走回了旅馆。
  没有喝酒,大家都很清醒,清醒着钻进了同一张被窝。钻进被窝以后,他们就一直沉默。好像都在等待一双手,摘掉他们身上多余的东西。可是那双手,只是在彼此眼睁睁地看着的天花板上吊着,怎么伸也伸不到他们平躺的身上。 原来,做比说要难得多了。 最后,还是刘嘉诚的手笨拙地打破了沉默。
  似乎刘嘉诚所有的经验在樊花身上都是无效的,无论是石牌村的,还是他湖北老家的,甚至是那些A片里的,统统无效。
  樊花与其说是被动的,不如说是矜持,任由刘嘉诚摆布,像一个无知少女。
  我其实,不太懂。刘嘉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讲,好像要掩饰着一些什么,就好像要在赤裸的身上拼命擦掉那些裸露出来泛青的文身,多糟糕的图案啊,在接近右胸的地方还刺着一个“忍”字,那是他刚出社会混的时候,贪好玩刺上去的。那时候多年轻啊,看别人都刺个“忍”字自己也就刺个“忍”字了。实际上,忍啥他也不清楚。这是刘嘉诚在樊花面前感到窘迫的地方。
   也许喝了酒会做得不那么糟糕。过后刘嘉诚一直是这样反省的。
  但是刘嘉诚就是想死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太懂,更加想不明白樊花为什么装得像个无知少女一样。
  他觉得真他妈的莫名其妙。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两个就拎着几大包衣服回广州了。樊花坐靠窗口的位置,刘嘉诚坐外边,她的脸一直朝向窗外的公路,他几乎看不到她的脸,只是当窗子上有阴影的时候,才能从玻璃上看到樊花。
  你来广州的目的不是我,我在广州的目的也不是你。不知对自己说还是对刘嘉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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