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双莲桥

作者:王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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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鸡教猴子,我一听到风声就不做埠霸了,做埠霸本来也只是业余爱好,又不是政府任命的,非做不可。至于那个“钉拳”,早被我用力扔到河里了,挖泥船就是把河床挖了个底朝天,也别想挖出它半点影子来。“钉拳”虽然算不上凶器,但这个时候带着,等于找死。
  我还是老老实实地上班去。
  中午,我仍旧在柯依娜家里吃,我已经吃惯了。但她母亲渐渐流露出一些不耐烦来,这我都知道,她把碗放得重了,她炒菜老是叮叮当当地敲,吃饭的时候,她会说自己有事,不和我一起吃,想冷落我,给我难堪。当初她们家力邀我吃饭,是想借我的名赶走隔壁的男人,现在大劝告成了,就不要我了,就觉得我吃饭也是个累赘,甚至觉得我揩油。我就是揩油怎么啦?我在她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她怎么好过桥拔桥板?吃水忘了掘井人?我偏偏呓,我气死她。反正我也不看她眼色,反正柯依娜喜欢我。
  其他埠头的那些人,听说也抓的抓了,判的判了。他们以为“台风”一阵刮过,马上天晴气朗,他们以为自己是鼓楼下的鸟儿,都吓出经验来了,所以,他们只在家里草草地伏了几天,又蚂蟥一样现了出来,一把被政府逮了个正着。他们这叫不会看风头。这段时间的“台风”是新来的领导治理地方的排头炮。排头炮一定得轰得山崩地裂,一定要达到震慑和摧毁的目的,接下来还要冲锋。他们就是没脑,埠霸什么的,那都是旧社会的丑恶现象,新社会怎么会让这些东西沉渣泛起?所以,他们被抓进去,被判了刑,有些民愤大的被枪毙了,都是必然的。风头霉头两隔壁,说得一点没错。
  我听说,公安局也曾经暗暗调查过我。公安先到机关里找到我父母,问他们我的情况。我父母说我很好啊,很听话,每天按时上班,还都去得特别早,为厂里做了不少好事。公安又问他们,知道双莲桥埠头吗?我父母说知道啊,好像都是些流氓恶势力在那里欺行霸市。公安说,你儿子很可能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我父母脸色立刻就白了,冷汗马上就布满了额头,好像看到了我押赴刑场的情景。我父母语无伦次地说,不会,不会,这些事他哪里学来的呢?这些事你叫他吃,他也不敢夹。公安没有跟他们废话。公安是对的。而父母都以为自己对儿女了如指掌,其实,他们仅知道自己设想的一点点,蒙在鼓里的就是他们。
  公安局当然也去了双莲桥埠头走访。找了一些送瓜和接瓜的人,大家几乎异口同声,说我是无为而治,只是做个见证,根本没有欺压行为。再接触了一些诸如柯依娜此类的居民,更是有口皆碑。说因为有了乌钢,邻里之间的龌龊少了,许多矛盾都及时化解在萌芽中。在他们的叙述里,我俨然一个派出所的“人民调解员”。
  公安局最后还去了我们厂。在厂里,他们继续听到了对我的赞美,我怎么遵守纪律,怎么埋头苦干,怎么苦干加巧干,怎么搞技术革新。另外还说到,在晚上恶劣的条件下,自告奋勇送女工回家的都是我。单位原先还想提拔我,要我当什么技术攻关组长,假如我们厂是个公司或集团,那我这个职位就是部长或主任,我也谦虚地推掉了。组织的意见非常要紧,组织的意见就是权威,组织说好,才叫做真好。
  我最终没事。我想,顶多是被打了个问号,挂在那里。时间一久,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有我,双莲桥埠头也就不复存在。那些瓜船,吱呀吱呀地摇过来,歇不是,上也不是,都吃不准,像没有人指引方向一样,没有着落。那些接瓜的下家,他们到底接不接?接过来会不会受到质疑?心里一点也没有底。于是,埠头很快就萧条了,冷清了,人影也没有了。有一天在路上碰到一个往日送瓜的,手上扎了绷带,夹了木板,弯曲着吊在颈上。我问他现在瓜送到哪里了,他开了一句粗口,说,现在还种瓜呀?早就不种了,种了也没用。自己吃,吃多了肚荒。送上来,又没人收。主要是斤两价格说不下,没有人说了算。他说,没有秩序和规则,怎么做生意呢?天天像论战!你看,还为这事打了起来,手也打断了,像《红灯记》里的王连举,已经三个月了。他口口声声怀念我当埠霸的那些日子,说我心平,公道,讲信誉。其他人,人打倒了不说,还恨不得再咬一口睾丸去,心狠。
  现在的双莲桥,比过去当然是热闹多了。
  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过去呢?就算知道了,又有多少人把双莲桥埠头,把乌钢,作为“英雄往事”呢?我想,他们一定觉得我非常傻。在他们眼里,真正的经营者、维护者才不会抛头露面呢。如果双莲桥下面还是一条河,一条生意的河,一条繁荣的河,那这些人就是二层河,是暗流,极其迅猛和凶险。就说路边那些招牌,不用进去看,就知道是什么地方,酒店,茶室,咖啡吧,足穴,美体,桑拿浴,生意不得了。明白的人都知道,这些店要开得牢,要红火,都是有相当的背景的,都是有人撑腰力挽狂澜的,否则,连一天也开不下去,光是各种各样的检查,就可以把你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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