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目光似血

作者:胡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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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替大伙忙吧。
  杨文广没有推托,他也想替自己讨回公道。
  如果那个毛经理态度好点儿,后边的事就不会发生。毛经理喷着满嘴酒气,乜斜着几十号人说,你们这是干吗?想围攻?让你们镇长来,我和镇长谈。杨文广说,种寒穗莜麦的不是镇长,怎么处理,你给个答复。毛经理说,究竟是种子的问题,还是土壤的问题,得请专家确认,是种子问题公司肯定赔。
  一直站在杨文广身后的杨文义插话,专家谁请?毛经理笑笑,当然是公司请,你们谁能请来专家?杨文义说,你别摘鬼。毛经理不耐烦了,你不懂就别瞎嚷嚷,惹起火来;就是有责任我也不赔。这小子太狂了,唾沫星子喷得跟枪砂一样。
  谁也没注意什么时候杨文义手里多了块砖头,他蹿上去,狠狠拍在毛经理头上,还骂,让你小子狂!
  毛经理咚地倒下,血咕嘟嘟往外涌,喷泉一样。
  几十号人全傻了。
  还是杨文广反应快,扑上去背起毛经理,招呼众人帮他送医院。几十号人突然不见了,比蒸发还快,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杨文义呆呆地站着。
  杨文广僵了僵,大喊,跑呀!
  杨文义道,往哪儿?
  杨文广再喊,往远跑!
  已经晚了。几个公安冲进来,铐住杨文义,也铐住了杨文广。杨文义醒过神,凄厉地叫,哥……哥呀。杨文广淹没在杨文义血汪汪的目光里,喉咙胀着,却没有一点声音。
  杨文广没几天就回家了,杨文义却再也出不采了。杨文广不能眼睁睁看着杨文义死,他没别的奢望,只盼杨文义判个无期或死缓。没有任何可以托靠的关系,只能靠街坊四邻。杨文义是为大伙出气,他们没有理由不管。
  杨文广找人写了份担保申诉书,挨家找人签名、摁手印。
  他先敲开李义的门,没等他说完,李义的脸就灰了。李义说,兄弟呀,这法子行吗?杨文广说,行不行也得试试。李义说,你坐,我先方便一下。这一方便就没了影儿。杨文广走进赵三家,赵三正打女人,边打边骂,敢不敢了?杨文广问,这是咋了?赵三怒冲冲地说,她炒菜不放盐,想让老子当白毛女。杨文广无心管别人的事,扭身出来,听见两人在身后窃笑。刘水家锁着,赵旺家锁着……杨文广转了一圈,走进王保家。王保吧嗒吧嗒吸着烟,枯树皮样的脸上没有任何光泽。杨文广说,爹,我求你了。王保长叹一声,我给你兜个底儿,你知道那个毛经理的父亲是谁?是副县长!就算你让整个营盘镇的人摁上手印,也救不出文义,别再把自个儿折腾进去,芹菜还靠你呢。杨文广说,你不给摁?王保叫,你小于咋这么冲,我把芹菜嫁给你还没理了?
  杨文广走出老远,又回身狠狠吐了一口,竟然是血。
  杨文广想大哭,想大喊,甚至想大骂,可嗓子里像塞满了沙子,一声也发不出。他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然后跪在大街上砰砰磕头。他不是磕给谁,而是觉得自己没用,要脑袋没用。
  是范素珍扶起了杨文广。他没想到是一个女人扶起他。范素珍轻声说,这不是你的过。杨文广怔了怔,眼泪狂涌出来。那是杨文广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掉泪。
  那份担保申诉书只有两个人摁了手印,范素珍和二全。二全骂,他们是 包,我不怕,文广,要不我摁一百个手印,你说行不?杨文广冰冷的心暖了一下。二全这句话杨文广一直记着,所以不管二全后来怎么伤害他,他都没把二全咋样。
  二全的话提醒了杨文广,他在空白处摁满了手印,递到法院,接下来就一趟趟往法院跑。后来打听到办理杨文义案子的是一位姓赵的庭长,杨文广凑二百块钱买了两瓶酒找上门,赵庭长不让进,让他有事到单位。
  那天回到家,二全告诉他,“寒穗”事件上面处理了,种子款退还,每亩地给八十斤粮。后面一项由镇里落实,是镇长来村里当众承诺的。这个结果是杨文义豁出命换来的,人们为了这么个结果全都装了哑巴。杨文广不甘心,再次去找赵庭长。他知道毛经理的父亲是副县长,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还是抱了一丝希望。赵庭长打了110,两个警察把杨文广带走,关了半个月。
  半年后,杨文义被枪决。杨文义的影子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远去,那声“哥呀”子弹一样,击得杨文广心上满是窟窿。
  杨文广成为菜霸——这是别人安在他头上的。莱霸就莱霸吧,他不在乎。他深知村民恨他,恨不得把他铰碎,他不怕。如果不是尹石头惹事,刘剑回来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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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毛茸茸的虫子在脸上爬过,范素珍忽地醒了,栓子站在床头,一脸诡秘。母亲责备。让你妈多睡会儿,捣啥乱?栓子拿出藏在身后的绒绒草,得意地笑了。范素珍拍拍他,一瞅表,已经九点,忙坐起来。
  栓子拽着范素珍的衣袖不让她走。范素珍说,跟姥姥在家,妈还有事。栓子不松手,就那么望着范素珍,眼里满含着哀怨和乞求,范素珍心尖滑过一丝战栗。他说话不利索,不愿和别的孩子凑一块儿,越来越孤僻。范素珍蹲下来,抚摸着他的头,妈去干活,挣了钱就领你进城,到时咱们就不回来了,你天天看楼房,看小轿车。栓子哑哑地说,妈……骗我。范素珍说,妈怎么会骗你呢?真的带你进城,妈去干活,小孩子不能跟,乖啊。栓子慢慢松开手,范素珍不敢再说别的,抽身离去。
  范素珍的眼睛湿了。栓子的眼神里是有话的,他要说啥?范素珍猜不出来。
  走进菜站,杨文广脸色凝重,咬着大半截烟嘴。范素珍忙说,我起晚了。杨文广狠狠将烟磕在烟灰缸里,冷不丁说,车烧了。
  范素珍一震,真的?
  杨文广说,一堆废铁了。
  范素珍愣了一会儿,说,谁干的?杨文广扫她一眼,她马上意识到这句话让杨文广不痛快了,随即说,报案不?
  杨文广说,报,当然报。
  范素珍脑里晃出二全的影子,该不会是二全吧?她知道杨文广的平静中含着杀气,二全绝不是他的对手。范素珍原想提醒杨文广、二全监视菜站来着,终是没说出来。
  杨文广说,我,回来前,你别离开。
  范素珍问,没车,你咋出去?
  杨文广说,我骑高山的摩托。
  范素珍给杨文广煮了袋方便面,刚搁下饭筷,高山进院了。高山和尹石头一样,都是杨文广的雇工。高山恭恭敬敬地说,杨哥,我刚听说。杨文广骂,这块臭石头,往我心窝里捅刀子啊。杨文广让高山报案,自己骑着摩托往大旺村去。
  杨文广骑得不快,遇事不乱,这是他的定性。他跺跺脚,地皮都发颤,竟然有人敢烧他的车。看见那堆焦黑的铁,他确实气坏了,气过之后兀自笑了,当然是在心里笑的。他们还能怎样?也就是烧烧他的车。破吉普不值几个钱,早该退役了。他们想报复杨文广,这下恰好帮了杨文广的忙。这个纵火案肯定牵扯刘剑的精力,他就不会把目光死盯在尹石头这件事上。
  杨文广没找魏支书,直接进了李大葫芦家。现在用不着魏支书了,有他在,李大葫芦反而顾忌。李大葫芦很冷淡,可杨文广看得出,他们一家都在等他。杨文广见到了,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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