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梅豆花开一串白

作者:刘庆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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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回过头来,用鼻子把她的手碰了一下。在走之前,她难免往牛行外面看了一眼,她一眼就看见了丈夫洪国明,洪国明在一个墙角站着,正远远地注视着她。洪国明定是看出了她要走,就连连往下打着手势,不让她走。也许丈夫一直在注视着她,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既然丈夫不让她走,她就再熬一会儿。丈夫不只一次对她说过,做生意要有耐心,得能熬,看谁熬得过谁。不少生意眼看做不成,一熬就做成了,能熬就是胜利。
  采东华知道,自己做生意不行,娘说她从小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子。在娘家当闺女时.有一回弟弟该交书本费了,家里连三分钱都拿不出。娘舍不得卖口粮,只从家里找出了半篓子生产队分的干烟叶。娘天天在队里出工干活,就让她到集上去卖。她不敢去,说她不会卖。娘把烟叶分成一把一把,每把用小秤称过,平均都是半斤。娘告诉她每把多少钱,钱少就不卖。到了集上,一开始她是按娘教给她的价钱说的,可经不住好几个人围着她,三分五分地跟她讲价钱,夸她能干,当家。还有一个人说,如果能按他们说的价钱卖,他们很快就能把烟叶买完。她被人家缠磨得头蒙蒙的,甚至有些怕,犹豫了一会儿,就松了口,减了价。她一减价不当紧,那几个人抢似的把烟叶买完了。回到家向娘交账.娘一数少卖了好几毛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按娘定的价钱卖人家不买,减一点价,人家就把烟叶买光了。娘一听很生气,把她劈头盖脸吵了一顿,把她吵哭了。从那以后,娘没有再让她到集上卖过东西。再次到集上卖东西是她嫁给洪国明之后。有段时间,集上有个收购站收购干草。采东华薅来青草,晒成干草,打成捆,让洪国明跟她一块儿抬着干草到收购站去卖。他们在家里把干草称过了,是一百一十二斤。在收购站里把成捆的干草放在榜上过磅时,惊险的一幕发生了.从磅上垂到地面的有一截捆干草的绳头.在草捆的掩护下,洪国明的一只脚把绳头踩住了,踩得紧绷着,在用力向下拉。采东华懂得,洪国明这样踩绳头,干草就会额外增加分量,等于弄虚作假。她吓坏了,生怕洪国明在草捆上做手脚的事被操磅的人看见,吓得她脸都白了,手里捏了一把汗。她紧着给洪国明递眼色,让洪国明赶快把脚松开。她甚至想拉洪国明一把,把洪国明从磅跟前拉开。然而洪国明不怯不惧,脚下使着暗力,脸上却做得跟无事人一样,嘴里不停地跟操磅人说话,说好几斤青草才能晒出一斤干草,收购干草的价钱定得太低了,应当适当提高一些。这样打着哈哈,人家把干草的重量称出来了.是一百三十四斤,比实际重量多出二十二斤。重量多出来了,卖的钱当然也会相应增多。可在回家的路上,采东华心里还怦怦跳着,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说:你吓死我吧,要是让人家看见了,咱的脸往哪搁!洪国明说:有草捆子挡着,他怎么能看得见。采东华说:万一呢,万一被人家看见了呢!洪国明说:看见怎么了,我就说我不是故意的,他能把我怎么样!采东华说:反正这样的事你以后不能再干了,我害怕。二十多斤干草,我起早点,摸点黑,勤勤手就薅出来了。洪国明没有同意采东华的说话,反而认为采东华太胆小,太老实。还说人太老实就会吃亏,就要受穷。应该承认,洪国明是很能干的,不是一个怕掏力的人。原来上面不让做生意,洪国明就拉起架子车,到几百里远的地方去拉煤。为了省钱,洪国明从来不在外面的饭店吃饭。他让采东华给他装上一些锅饼子,饿了就啃锅饼子,喝凉水。也是为了省钱,不管走多远,他从来不住店,下雨下雪都不住店。他把架子车下面铺一张草苫子,就睡在车盘下面的地上。有时雨下得太大了,横流的雨水几乎把草苫子漂起来。这时他仍然不住店,睡在商店外面的窗台上。窗台很窄,他怕睡着了从窗台上摔下来,就解下架子车上的襻绳,一头捆住自己的腰,一头拴在窗户的钢筋上。费尽千辛万苦把煤拉回家,他们舍不得烧,而是把煤换成了砖。采东华和洪国明刚结婚时,他们家的房子是两间泥座草顶的小西屋,连一块砖一片瓦都没有。他们一分钱一分钱地挣,一块砖一块砖地攒,几年之后,他们终于扒掉了两间小草屋,盖起了四间外包青的瓦简边。可以做生意之后,洪国明马上做起了生意。他贩过羊,贩过粮食、布匹,还贩过石灰。他不拘于一样,什么能赚钱他就贩什么。从乡下把豆子、玉米或小麦、芝麻收买来,再到集上卖,有时一斤粮食只能赚一分钱。采东华觉得一斤粮食赚一分钱太少了,还不够辛苦钱呢,还不够操心费呢。洪国明不这么看,他说一斤赚一分,十斤赚一毛,一百斤就可以赚一块。一天赚一块,十天赚十块,一百天就可以赚一百块。滴水成河,积沙成丘,时间长了,钱就攒多了。至于辛苦,操心,人来到世上,就是辛苦操心的,怕辛苦,怕操心,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洪国明说得对,他做了生意之后,家里日渐富裕。接着,他们就扒掉了外包青瓦简边,盖起了四间浑砖到顶的大瓦房。在一个家里,谁的能耐大,谁挣钱多,就会确立在家庭里的主导地位。他们这个家也是,不知不觉就形成了夫唱妇随的局面。事实表明,洪国明不让采东华走是对的,采东华又坚持了一会儿,就把白沙牛卖了出去,而且是按洪国明规定的八百六十块钱卖出的。采东华把钱用手绢包好,把手绢包紧紧攥在手里。一走出牛行,洪国明就从墙后面迎了上来,问:是八百六出手的吗?采东华说是。把钱交给了洪国明。洪国明接过钱又问:你数了吗?采东华说:数过了。洪国明说:我再数数。他回到墙角后面,背转身子,把钱又数了一遍。他说:没错儿,扣掉牛行里百分之一的佣钱,还有八百五十一块零四毛。洪国明这才露出了微笑,仿佛又取得了一次重大胜利。他愿意把功劳归功于采东华,夸采东华不简单。采东华说:什么不简单,那个牛经纪一块钱一块钱地跟我讲价钱,都快把我烦死了。洪国明说:这事不能烦。牛经纪一手托两家,也不容易。好,今天我得慰劳慰劳你,你说你想吃啥?采东华说,她啥也不想吃,赶快回家是第一,回家晚了,两个孩子该急了。洪国明提出给她买根冰棍。她说冰棍太凉了。洪国明提出给她买根甘蔗,她说甘蔗太硬了。又说她不喜欢吃零嘴,一个妇女家,在大街上吃东西,还不够让人家笑话的呢。采东华就是这样,自己舍不得花钱,也不愿意别人为她花钱,能省一分是一分。为了不扫丈夫的兴,她提议给两个孩子买了一串江米花团子。
  回到家,洪国明才为自己评功摆好,每次赚过钱之后都是这样。他评功摆好的办法,是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除了自我夸奖,采东华也得夸奖他。比如采东华正在灶屋做饭,他跟到灶屋里问:怎么样,我说过这次能赚五十块吧?采东华说:你的眼光厉害,行了吧!洪国明说:让我说,你的眼光也够厉害的。采东华说:我有什么厉害的,跟你比我差远了。洪国明说:你的眼光当然厉害,要是不厉害,怎么会相中我做你的丈夫呢。跟我说实话,你们家掌柜的是不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好男人?采东华笑了,没有回答。洪国明说:你笑什么,你说嘛,说嘛!采东华说: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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