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战士风骨书卷气浓

作者:丁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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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也喜欢清丽、婉约,尤其喜爱易安居士词。最令人惊奇的是,他还自选自编一本千余首的唐诗,题为《唐诗风貌》。一九六二年盛夏,白羽因患神经官能症,在大连疗养,作协派周增勋同志陪护。我访东北分会也顺路看望他,他住原苏联专家招待所,环境幽静,我即在该所住了几天,这才发现,他并未好好休养,增勋教他游泳也不专心学,原来他在忙着抄写唐诗,每日大汗淋漓,必坚持一二小时,蝇头小楷.一字不错,实在令人惊佩。夏末,作协因事召他回京,所幸选本及序言已抄毕,只是眉批未来得及弄。从此这一工程压了几十年,直到一九九七年白羽又加一序,才由华艺出版社出版了线装本,一套六册,十分精美,陈祖美作跋。该书二序,均收入《天籁集》中。祖美的“跋”称颂不已,指出它的几大特点。
  白羽晚年为防止记忆力衰退,常背诵诗词,在三○一医院背《琵琶行》,差不多从头背到底。他说白居易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伟大天才,一首长歌,竟创作出那么多世代相传的佳句!
  
  (四)
  
  白羽很重友情,政界、军界、文艺界及基层干部,朋友很多,来往不断。欧阳山、关山月去世,他痛苦万分,竟说:朋友走了,他的魂儿也似跟着走了!他对巴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从三十年代保持至今。当他在作协负主要责任之时,凡巴老进京,必亲自安排接待。记得十年动乱前夕,在京召开亚非作家紧急会议,斯时风声已紧,竟有人反对巴金上主席台,巴金原就谦虚,坐在个角落。白羽因事回办公室,见了我匆匆说,这么重要的会,巴金不上主席台,亚非作家们怎么看?那时,他还想不到巴老和他即将遭受的苦难。晚年,他已八十高龄,坚持到上海华东医院看望巴老,那时巴老已不能和老友对话。白羽回来说:“巴金能认出我,眼神那么温柔。”白羽对战争年代的战友,相见时,总是悲喜交集。原南京军区副政委张玉华,朝鲜战争时,任某军政治部主任,白羽访朝就住在他们的军部。张玉华是我小学老师.一九三五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他最早指导我阅读新文学作品,他是久经战火的老将军。四年前,他来京到我家看望,想见见白羽,白羽热烈欢迎。两位老人同年同月生,张将军是有名的军中“健康老人”。那天,白羽特在家设宴吃西餐,边吃边聊。两人都耳聋,我得两面作“翻译”。他们回忆战争,回忆战友,回忆战争的艰险。有一次,白羽、华山下连队,张玉华奉陪,分坐两辆吉普车,半路遭遇敌机轰炸,华山坐的第一辆被炸翻,有人伤亡,华山得以脱险,白羽和张玉华乘坐的后一辆则安然无事。白羽说,在朝时,他还遇到一次翻车,被扣在车底,也未伤一根毫毛,张老将军说,他体内至今还保留一颗子弹,作为纪念,可谓都是战争“幸存者”。两位老人都先后失去老伴,白羽问:老伴走了你是否感到孤独?张老说:很孤独。白羽又问:是否想到再找个新伴?老师摇头,并说:“我已写了一个东西,叫做《爱情的终结》,有人自己上门毛遂自荐,我便给她看看。”他问白羽:你呢?白羽说“和你一样”。张老说:想念老伴时,我便拿出她的照片亲亲她。白羽笑道,我不那样,我纪念她的方式是:每逢她的诞辰、忌日以及重大节日,必去花店亲自选一束最美丽的鲜花,供在他的肖像前,然后默默地和她说话。两位老战友,谈得特别投机,把我这个“翻译”累得声嘶力竭。临别前,张老邀白羽到南京或南方各地玩玩,他可作陪,白羽当即答应,说他最想重游的是扬州。张老说,李白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时令已过,只好等待明春了。又说,扬州现在繁华得很,你必须准备“腰缠十万贯”。白羽哈哈大笑:那就必须“骑鹤下扬州”啰;没有鹤奈何?张老回答:乘飞机,这就是古人想象不到的大鹤嘛!二老分别时,热烈拥抱。之后,每年春天到来,张老必电话问我,烟花快开了,白羽是否该来了?告他:白羽正住医院,今年恐去不成。第二年,张老又问,我告白羽腿有疾,难以成行。第三年……老将军彻底失望了。听到白羽故世的噩耗,叹息道:“人生难料,他走在我前面了!”又说,没有伴同白羽下扬州,实在太遗憾!
  自汪琦走后,孩子又在国外,白羽难以驱除心里的孤独,周增勋以前常来陪侍他,友情一直不断,我与增勋共同商定,每年白羽生日时,我们两家去和白羽一起祝贺,或到饭店,或在白羽家(增勋夫妇会做一手好菜,由他们调理菜肴),或在我家。每次聚会,白羽必换上洁净的衣服,面带欣慰的微笑,每次必拍照留念。那年,女儿刘丹从国外回来了,特为老爸做生日,她请爸爸选定一家上海饭馆,也邀增勋和我两家。当大家频频举杯之时,我坐白羽身旁,见他沉默不语,神色凄然,稍平静,对我小声说:汪琦也很喜欢吃“本邦菜”。我听了心里难受,不禁想起白羽和汪琦举行金婚之时的欢乐情景,记不清是在哪家饭店:丹丹和白羽的哥嫂肖芜夫妇都来了。白羽、汪琦欢悦幸福的心情形之于色。画家韩美林也来了,一进来见我身穿华丽的红上衣,一下抱起我,从门口到餐桌。汪琦惊讶地说道:别看画家个子不高,满有力气呢。白羽对老妻附耳说:你别忘记当年我是怎样把你从延河的这边抱到那边的?汪琦笑道:怎么会!东北战争时,你从前线回哈尔滨,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竟能追上火车呢!老两口的悄悄话,全被我听到了。时光无情,白羽一生忧患多于欢乐,短暂的快乐与幸福,谁能留得住呢!
  
  (五)
  
  白羽刚直、磊落。,凡接触过他的人,有口皆碑。常言“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白羽的性格、作风,也是有这样那样的弱点、错误,但他从不遮掩,不文过饰非。一旦悟出自己的失误,即能反躬自省,设法弥补。我在他领导下,工作上出现过不少不和谐、不愉快,过后,如果他觉察出是他的不对,便会向我真诚地道歉。大约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国作协和团中央共同召开全国青年创作会,作协在会议上的报告,白羽指定先由我与谢永旺起草,作为领导们讨论的基础。时间紧,催得很急,我们埋头熬了两天两夜,拿出初稿,白羽一看大发雷霆,厉声质问:这搞的什么?难道没有用脑子么!没提什么意见又叫重写,我们只好求救张光年,按光年的意见,又是通宵达旦突击,好歹交上第二稿。第二天,他忽然面带微笑,把我们让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先道:“你们辛苦了!”然后表扬第二稿他比较满意,并且再三道歉,那天发火实在不对,请我们原谅……一九六五年,我到顺义参加“四清”,临走时,给他写了一封信,坦率地提出对他急躁作风的意见,并且指出这样很影响他接触群众、团结同志。不久,我因事回机关,白羽见到我,热情地把我请到他家,说我给他的信使他感动,引起他深深的自责自省,并引以我为“诤友”。
  白羽对自己的长处、成就,从不张扬,对他人的“好话”,也淡然处之。女作家林晚写了一篇关于军事文学发展与成就的文章, 白羽特地转给我一阅,并附信说:“这是一篇难写的文章,下了很大功夫,结构文字都是好的……另外发展军事文学太突出我了,这是不合适的,只有在三中全会指导思想、领导全军努力才能做到,我只做我分内应该做的事,我以为应写得谦虚些,这必须大大推敲修改的,总之,对我不要评价过高……”
  以往,那些惊心动魄的政治运动,多少人受到极左之苦,极左之害。白羽也不例外,特别是反右运动,白羽作为作协党组副书记,虽然不是主要领导人,作为执行者之一也是有严重错误的。白羽也为此深深悔恨和痛苦。对老作家丁玲登门负荆请罪,对其他被伤害过的同志多次口头、文章赔礼道歉,自责之词甚严,以致有些同志觉得过分。白羽却说,这只能使人原谅,却不能使错误消失。所以这份“罪”在他的心灵里是难以磨灭的。白羽常谈卢梭的《忏悔录》,卢梭对自己的解剖有如用刀子割去腐肉,若经不起巨大之痛,就不是卢梭。他谈幼时见过的一幅关羽刮骨疗毒的年画,关公伸出一臂由华佗刮骨,两道蚕眉高扬,泰然自若,另一只手高举《春秋》,旁若无人,真乃大英雄气概,没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怎能解剖自己!但有些人却抓住白羽的所谓“极左”,造了不少舆论,个别人甚至进行人身攻击、政治诬陷。好心的同志是因为对白羽不够理解,但也应扪心自问,在那个时代的大背景下你当如何?能够顶风而上不受影响者几人?我们共产党人常讲,看人要看他的本质,看他的全部历史,不要攻其一点,不计其余。我相信历史可怕的风浪不会再起,但历史的迷雾必须拨开,教训必须记取。
  近年来,我感觉白羽的心还压着一块石头,常常抑郁、苦闷。他也曾说过,有些话要留下文字,要对党说清,但终未提笔。不幸,突然离去,也带走了沉重的心事。
  在白羽辞世前约十来天,他打来电话,耳聋,声音低哑,我只听清这么几句:“丁宁,我们好久未见,你什么时候能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正闹病,却当即说,近日一定争取去。结果,病加重,又拖了下来。谁知他突然走了,想对我谈的话是什么呢?我无法猜想,竟成为沉重遗憾的永远之谜!
  [责任编辑 李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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