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奸细

作者:罗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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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立即数给陆霞,三个学生共给了一千二。说到这里,吴二娃把脸转向邹静:小嫂子,这桌菜花不了一千二吧?你怕啥,吃!
  徐瑞星恼怒了。他既恼怒吴二娃不理会他的眼神,也恼怒黄川竟然不相信他,还打电话去查证,尤其让他恼怒的是,他一再对自己强调:我给出那三个学生,并不是为了钱,可吴二娃说到“一千二”时的那种口气,分明把他的全部目的都归结到了钱上。而且他认定,当时陆霞把他介绍给黄川,并不仅仅是在领导面前讨好卖乖,还想从中赚取好处费。一定是这样的!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一开始就和钱挂上钩了。
  他睥睨着斜对面的吴二娃,目光冷漠而锐利,他说你就不能闭闭嘴?改不了的德性!
  这话说得含混不清,却很打人。吴二娃和陆霞都同时反应过来,关于那件事,看来邹静还一无所知。吴二娃张大嘴,哦了几声,说吃菜吃菜。可陆霞不依了,她不能容忍别人这样说她丈夫,她用跷起来的手指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略显宽阔的额头,说徐老师,吴二娃他是啥德性?你们是老乡、老同学、老朋友,你可不要帮着他隐瞒我啊,平时看上去他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儿,说不定背后做了多少腌躜事呢!是不是吴二娃?
  包间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平时,徐瑞星回家都只希望给妻儿带去快乐,从来不谈自己的工作,对学校的那一摊子事,邹静完全不了解,尽管吴二娃和陆霞说了那么多,她依然如坠雾中。但是,丈夫的恼怒她看得明明白白,陆霞后面说的这段话,肉少刺多,她也听得明明白白,由于不知道原委,她只是可怜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直到吴二娃用手肘拐了一下旁边的陆霞,说吃菜吃菜,还剩这么多呢!她才咕哝一声,你们……到底说的些啥呀?
  吴二娃挥了一下手,说没啥没啥,瑞星,这里还剩半瓶啤酒,我们兄弟平分了。
  徐瑞星没动。他被陆霞的话割得鲜血淋淋。其实他内心清楚,陆霞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她说那些话,仅仅是因为他挖苦了她丈夫,从而也侵犯了她的高傲,她才想到还击,但她并不认为徐瑞星就是表面光鲜内里肮脏的人,她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但这时候,脆弱的徐瑞星啥都往自己身上扯。他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几下嘴,却说不出来。他并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这时候稍不留心,就会泄露了全部秘密,如果邹静不是从他口里,而是从别人口里知道了那些事,他就更加无地自容了;而且,他瞒着不把那笔钱交出来,该如何解释邹静才会相信呢?
  陆霞见徐瑞星像遭霜打过的茄子,知道自己占了上风——这就够了。与人交往的时候,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自己占上风就行,哪怕是形式上的。她弓着水蛇腰把徐瑞星的酒杯端起来,说我来倒酒,今天我还没给徐老师倒酒呢。吴二娃顺势把啤酒瓶给她,同时给她递了个眼色,陆霞会意,将酒平分后,亲热地对邹静说,小静,还吃吗?邹静说我早就饱了,陆霞说那好,我们带娃娃去广场吹吹风——两个孩子都已经吃饱,到外面坐电梯玩去了——让他们两个男人喝酒。言毕,她不管邹静是否同意,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吴二娃叫了声,陆霞。陆霞和邹静同时回过头,吴二娃却不说话了。陆霞说,啥?吴二:娃嘿嘿嘿笑,用一根指头抠自己的下巴。他是让陆霞不要在邹静面前多嘴。徐瑞星和陆霞都懂了他的意思,但陆霞还是装着骂了声,神经病!
  吴二娃的这份细心,让徐瑞星隐隐地有些感动,气也消了许多。
  两个女人找到孩子下楼去了,吴二娃关了包间门,问徐瑞星,你小子,不会是还想结一次婚吧?
  徐瑞星直想捣他一拳。没有过两次婚姻的人,不知道经历者心中的隐痛,何况徐瑞星的前妻还是病故的。他说吴二娃,你说话怎么也不过一过脑子,张开嘴就乱嚼?
  吴二娃把陆霞倒下的酒一口干了,抹了抹嘴说,要不是还想结婚,你为啥把钱藏起来?虽然黄川给了你多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至少比给我老婆的多吧?
  徐瑞星咧了咧嘴,带着几分鄙薄地说,吴二娃,你好坏也是读过大学的,也算得上个知识分子,为啥满脑袋里只装着钱?
  吴二娃肥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他油光光的背梳头也一明一暗的。好,说得好!他朝徐瑞星竖起了大拇指,我层次低,满脑袋只装着钱,你徐瑞星高贵,不想沾铜臭气——可是,为啥卖掉了那几个尖子生,你总得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吧?
  当然有说法!徐瑞星气呼呼的,给第一个,是因为同情黄川,他们学校最好的学生都被二中挖过来了;给第二个,是因为这个学生太不像话了,把他班主任都打了。
  吴二娃斜着眼睛,点着头说,嗯,的确很高尚。你这个给字也说得很有意思。你不是“给”出了三个学生吗,那第三个学生是怎么回事?
  徐瑞星不回答。他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回答。想当初,要不是你吴二娃两口子牵线搭桥,我徐瑞星怎么会认识黄川,又怎么会做后面的事?现在,你倒有脸审问起我来了!何况你吴二娃不是也说过,掐尖儿的人往往能给学生优厚待遇,解决他们经济上的困难,这能算卑鄙吗?
  可吴二娃并不打算放过他,吴二娃说,你“给”出那三个学生,收没收黄川的钱?
  徐瑞星用两根指头敲击桌面,敲得那些空出来的碗碟叮当乱鸣:我收了又怎样?
  吴二娃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盯着徐瑞星。因为肥胖,吴二娃的眼睛被赘肉挤得越来越小,但徐瑞星感觉到,那目光的每一瞬间,都刺透他的心灵,探测到他灵魂的最深处。吴二娃这么盯了足足一分钟,才说,对了瑞星,你就应该这样说话!我知道你希望保持自己精神的纯洁,这没有什么错,这非常好,但我要提醒你,越是有这种追求的人,越是不能装!
  他激动起来,声音很大——尽管我很卑微,但我打心眼里对那些高尚的人充满敬意,可即便再高尚的人,也不是吃喝拉撒睡都高尚,他们也有平凡的时候,甚至跟我一样,也有卑微的时候,这有什么关系呢?把这些承认下来,一点也不减损他们的价值。比如你徐瑞星,在我看来,你能在二中当火箭班的班主任,本身就证明了你作为教师是非常合格的,至于那件事情,你收了钱不可耻,“给”出那三个学生同样不可耻,学生到哪里都是考试,你并没耽误他们的前程;问题是你得承认,你不能装!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的所谓“给”,难道没考虑钱的因素?你不是表白自己在二中教了十多年书,跟它有感情吗?怎么这么短的时间,感情就没了?
  有好几次,徐瑞星都想抓起一只碗砸在吴二娃的脸上,可他越来越没有这份力气了。他不断地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可到头来,那些理由都只不过是一块遮羞布而已。
  如果可能,徐瑞星将从黄川那里收回汪文强和江玲的全部信息——但那是不可能的,那是泼在烙铁上的水,最多发出嵫的一声响,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尽管徐瑞星下午才有课,可上午九点半钟他就去了办公室。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汪文强和江玲已经跑了,但预感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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