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奸细

作者:罗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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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星实在狠不起来。不给汪文强,就给五班的江玲吧,但江玲的班主任岳兴明的妹妹前不久住了院,听说是肾上的问题,很严重,他妹夫在澳大利亚读书,一时回来不了,妹妹的女儿只有半岁,这一住院,就全靠哥哥嫂嫂了,如果再摊上那档子事,岳兴明怎么应付?比较了半天,最后徐瑞星才决定首先把花远辉给出去。
  在这学校里,花远辉的班主任何维跟徐瑞星关系最好。
  他对自己说,我把好朋友的尖子生给出去了……
  次日深夜,他和黄川在南城一家茶楼包间里见面,黄川推给他一个信封,说徐老师,五千块,你点点。徐瑞星隐约地记得昨天夜里黄川说过这个数目,但并没形成意识,现在,一札百元大钞就摆在面前,它不仅是一个数目,还带着厚度和质感。他想怎么会有这么多呢?他没去动信封,说,花远辉不是还在二中吗?为了不让自己的嗓子变调,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很扎实,很硬。黄川说,只要提供了信息,就是这个数,具体能不能把花远辉父母的工作做通,那是我们的事了,与你无关。然后黄川又说,徐老师,真的,像你这么讲信用并为对方着想的人,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话,无异于往徐瑞星心窝里捅刀子,他没把钱抽出来点数,将信封往裤兜里一塞,逃跑似的出了茶楼。
  回家的路上,他把手插进裤兜,将信封攥得死死的,攥得几根手指都酸了。
  第三天一早,花远辉没来上学。他暂时失踪了。
  几个小时后,就知道了他的下落。
  然而,再也把他收不回来了。从新州二中的角度说,他永远失踪了。
  学校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教学大楼依然耸立,钟声依然按时响起;下课后,由于教师无止境地拖堂,学生依然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只能夹住,夹得脸都变成猪肝色;早上起床的时候,由于睡眠严重不足,学生昏头涨脑地在墙壁上撞破额头的事情,依然在某一处发生;太阳出来的时候,依然照耀这一小块呈提壶形的土地,白云飘过,飞鸟掠过,东风跑过,只是这一切也跟往常一样,依然与这学校的师生没有任何关系。学校以它固有的节奏,在那根无形而又强蛮的指挥棒下运转——然而,在它最敏感也最要命的肌体上,已经溃烂了一块!
  高三领导小组如临大敌。侯校长(兼高三领导小组组长)每天跑高三办公室的次数,已经没法数了。校长室在二楼,高三办公室在六楼,作为他那个年纪的人,跑这么多趟很不容易。而且他不仅是校长,还是校党支部书记,领导的不仅是高三,而是整个学校。他一上来就骂人,既骂五中,也骂花远辉的父母。最让他感到愤怒的是,他把五中没有办法,把花远辉的父母同样没有办法,根本就与花远辉的父母联系不上,找上门,人家也不接待。这与五中在张泽君父母那里的遭遇,完全是一样的。桂主任就更不必说了,他本来就是个惊惊乍乍的人。高三办公室有侯校长和桂主任的专座,但自从花远辉“失踪”后,桂主任上来就从未坐过,眼看他到那位子上去了,正准备坐下,突然又把椅子一撂,快步走到某个教师面前,说上几句悄悄话。他对何维说得最多,何维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他的大脑袋和板寸头,都似乎在表明他是没什么心计的,是不愿意藏什么秘密来让自己受累的,因此平时桂主任对他说悄悄话的时候,他表情坦然,回应时也把声音说得很大。可现在他把桂主任的悄悄话听得特别地上心,特别地当一回事,仿佛桂主任的每句话他都能够领会,都觉得非常重要。这两天来,他的脸始终是潮红的,像一个老肺病患者。
  桂主任找徐瑞星说话之前,他如同梦游。他还没有心思去同情自己的好朋友,他只是感到害怕。很有可能,他不仅仅是“给”了一个学生,还“给”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但桂主任及时地安了他的心。这天,桂主任走到他面前,手肘支在他的桌面上,凑近他的脸说,龟儿子,五中在报复!
  徐瑞星愣了一下,说,嗯,对,肯定是报复……可他们是用什么手段把花远辉弄过去的呢?
  五中厉害,桂主任说,特别是他们那个教务主任黄川,狡猾得很。说到这里,桂主任眼视别处,若有所思,好像在把自己跟黄川相比较,之后接着说,前两年,他们把四中和十一中的尖子生弄了好几个去,四中和十一中花那么大的力气找原因,结果啥原因也没找出来,眼看着那几个尖子生为五中挣名誉,挣生源,自己喷嚏也打不出一个。
  徐瑞星说是这样啊……未必就那么算了?
  桂主任说怎么会算呢,不可能算的!
  话说得很强硬,眼里却全是无奈。
  桂主任离去后,徐瑞星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把人家张泽君都弄过来了!
  徐瑞星觉得,自己之所以把花远辉送出去了,不就是因为对黄川有了同情心吗?
  或许是前面有张泽君的缘故,二中把花远辉与张泽君比较,觉得还是自己赚了,因此动荡了没几天,就平息下来。
  这时候,徐瑞星才有精力去为何维想一想。一年一度的高考,既考学生也考教师,教师们在这场考试中失败了,轻则不让你教毕业班,重则将你由高中部下放到初中部。像康小双那么倔强的人毕竟不多,许多教师遭受挫折之后,就趴下去了,甚至一蹶不振。只要出现这种情况,就很可能迎来更惨痛的命运:被勒令下岗。何维他挺得住吗?有好多次,徐瑞星都想去安慰他两句,可每当有了这样的想法,他随即涌起一阵恶心,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他不能对何维说话,只能对他投去远远的一瞥。何维跟他坐同一面,他看到的是何维的侧脸,那张脸上的潮红始终没退!本是大大咧咧的何维,现在话也很少了,在领导面前老是一副犯了错误的样子。这让徐瑞星更加难受。
  他的坏情绪没有逃过邹静的眼睛。那天夜里,邹静在丈夫这里碰了壁,感到特别地伤心,可她很快发现,丈夫不是故意冷淡她,而是心里有事。许多时候,丈夫都显得心不在焉,眼神里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忧伤。几次她都想问个究竟,但还未启齿,丈夫不是从她身边站起来离开了,就是转过身装睡。他是在回避她。遇到这种时候,邹静都很知趣,她想男人的有些事,是不希望女人知道的,何况自己文化浅,很多事情本来就帮不上忙,说出来也等于白说,还徒增烦恼。可是,这么拖下去也不成啁,丈夫那么辛苦,情绪再不好,很容易生病。于是邹静就想抽空在家里请趟客,把何维一家叫上,再把吴二娃一家叫上,几个朋友说说话,喝几杯酒,块垒也就浇灭了。这个星期六的晚上,两口子躺在床上,邹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她哪里知道,徐瑞星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请客”两个字!他把二中一个尖子生给了五中,难道就有资格请客吗?那五千块钱,徐瑞星没有交给邹静——他以前哪怕得了个精神文明奖,发了二十块奖金,都是一分不少地交给老婆的——也没去存银行,而是放在了书架最顶层,夹在一本破书里。邹静从不去翻他的书柜,他放到顶层,是怕儿子丁丁去乱翻……邹静说请客,已经把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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