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奸细

作者:罗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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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的题量很大,每年高考前,各科教师都要做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教会学生做选择题时具有这样的本事:我分明不会这道题,却能在A、B、C、D等选项中八九不离十地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办法五花八门,除了传统的归纳法、演绎法、排除法、类比法等等,还发明了好多新方法。考生用了这些方法,在选择题上捞到的分数,都有大面积提高。徐瑞星这天晚上在桌上铺开一套模拟试卷,对其中一道有些难度的选择题目,他把办法都用尽了,就是“蒙”不到那个正确答案上去,他揉揉酸涩的眼睛,骂了声:撞他妈的鬼!
  话音刚落,手边的电话就响了。
  那是一部红色电话机,样子像粒巨大的落花生。徐瑞星感觉那粒落花生是个活过来的怪物,浑身抽搐,淌满鲜血,发出固执的、令人恐怖的叫声。直到三声过去,他才反应过来,才明白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有个人跟他一样没睡,并且希望在这个时候与他取得联系。会是谁呢?这么晚了。他有些诧异地把听筒拿起来:喂?
  是徐老师吗?徐老师你好,我是五中黄川啦,没打搅你休息吧?
  那一刻,徐瑞星根本就没记起黄川曾找过他“办事”,他只是惊慌地想:失主终于找上门来了!毫无疑问,五中已经知道了张泽君是被二中挖走了,而且也知道插入了徐瑞星班上。尽管新州城布局散淡,南北两城又各自独立,但像张泽君这样的人物丢了,不要说转到了同城的学校,就是去了省会成都,甚至去了北京上海,他们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查个水落石出。
  徐瑞星说,黄主任,你……好哇。
  黄川请他吃饭的那天,他叫的老黄,今天改叫了黄主任。他的脑子像被清洗过的磁带,好像只等着黄川用怒气冲冲的质问来将其填满。
  可是黄川根本就没质问他,黄川说,徐老师,这个背时的雨,下好久哦,今天终于停了。
  徐瑞星说是呀,我们这边下午还出了点太阳,你那里呢?
  问了这句,徐瑞星觉得非常可笑。
  然而黄川却答得很认真,黄川说出太阳了吗?我还不知道呢。我下午在开会,会议结束天就黑透了。听他口气,好像不知道几小时前出过太阳,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徐瑞星呵呵笑了几声,很想抠出一点新的话题来说。可他也知道,躲是躲不掉的,那根质问的铁棒,冰冷地悬在哪里。不过,说了那么一阵天气,他比开始镇定多了。他想,你要是问张泽君是不是在我班上,我会毫不含糊地说:在。你要再问别的,我不会回答,我只是一个班主任,我能知道什么呢!
  黄川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些闲话,却啥也没问,就以这样的话结束:徐老师,这么晚打搅你,不好意思哟,祝你晚安。
  这时候,徐瑞星的心突然一空,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空时发出的响声。此前,他一直提防着,因此对黄川是冷淡的,特别是他镇定下来后,有些话甚至是带着敌意的口吻说出来的,谁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找你麻烦!听黄川祝他晚安,他才感到愧疚,才来了热情和精神,他说黄主任晚安,等我们都忙完了,把吴二娃约上聚一聚。
  黄川说好的,好的。
  徐瑞星说那就再见了。
  黄川说再……“见”字还没出口,他又转了个弯,说徐老师,我还有个事给你说。
  徐瑞星暗地里骂了声娘,心想到底还是来了!他又换成冷淡的口气,说什么事你说吧。
  我是说张泽君哪——徐瑞星短促地、硬邦邦地唔了一声——她有比较严重的贫血病,去年在课堂上昏倒了,我跟她班主任把她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要定期服药。她从小到大没管过事,加上学习任务又重,就经常忘记吃药;在我们这边的时候,药是她班主任帮忙保管,每天把她叫到办公室,督促她吃下去。我的任务是提醒她班主任不要忘了。已经治了一年,现在好多了,只是还没好彻底……徐老师,我对你说这些,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主要是怕你不了解情况,她自己又不主动给你讲,耽误了治病。这么晚打搅你,真的很抱歉,徐老师再见。
  电话断了。
  那天夜里,徐瑞星通宵未眠。算起来,这是张泽君到他班上的第四天,这四天里,黄川大概也没怎么睡,否则他不会深夜打电话来的。还有张泽君的班主任、科任老师,甚至包括五中的校长,说不定都没怎么睡。六年了啊——张泽君从初一就进五中念书,至今还差不到两个月就满六年了!这六年当中,有多少人在她身上耗费了心血,眼见就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却被别人摘走了。摘走了就摘走了,白摘!正因为这样,种瓜者心里的那份疼痛,该是多么刻骨铭心又无可奈何。从五中的角度说,张泽君是最冒头的“尖儿”,这个最冒头的“尖儿”在关键时刻却被掐掉了!
  徐瑞星再怎么设想,也想不到黄川这么晚打个电话来,是交代督促张泽君吃药的事。
  可怜天下教师心哪!徐瑞星在心底喊了一声。
  黄川请客的那次,他那双软得像熟柿子的手,给徐瑞星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印象,他说的那些话,更是让徐瑞星觉得黄川看低了他的人品,总之徐瑞星很不喜欢他。但在这个暮春的夜里,他发现,自己和那个长得像老农民的人,有着抓心抓肺的联系,他不仅能够体会黄川失去尖子生的那份痛,而且从灵魂深处对他充满了敬意。
  多日以后,徐瑞星也难以解释自己那天的行为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碰上的。
  他看到七班班主任康小双把她班上的花名册拿出来了!
  其实这本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学生花名册可以说是班主任工作的路线图,谁进步了,谁退步了,谁的费用该退该补,需要找谁的家长来谈话,如此等等,班主任都会在花名册上做出各种各样的符号。这天康小双把花名册铺在办公桌上勾勾画画,几分钟后,外面有人叫她,叫得很急,像是说她班上有人打架,康小双没来得及把花名册收起来,就起身出去了——花名册上记录着学生的详细资料,包括父母姓名、所在单位、联系电话。正因为这样,班主任决不将其示人,侯校长说的保管好学生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就是指保管好这本蓝皮封面的册子。普通班当然无所谓,火箭班和重点班就非常精心了,生怕被人看了去,透露给了外校,把他们的“尖儿”掐掉了。七班属理科重点班,平时康小双随便走一步,都把抽屉锁上,今天大概是外面的事情紧急,她神经短路,就疏忽了。
  当时,办公室里有好几个教师,除徐瑞星,别的教师面前都围着一大堆学生,很热烈地跟老师讨论猜字母法,他们都没注意到发生在康小双身上的所有细节。但徐瑞星注意到了。其实徐瑞星与康小双相隔很远,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康小双背门而坐,徐瑞星向门而坐,可徐瑞星不仅看到了她拿出的是学生花名册,还看到她出办公室以后,疲惫的身影在门口闪了一下就消失了。康小双爱穿红衣服,她那身红也显得很疲惫,像烧了很久又无人守着的火,烧得很没意思,只想快点熄灭。徐瑞星无法对自己说清楚的是,当康小双一闪即逝的时候,他怎么就想上厕所了,而且急不可待;他更无法说清的是,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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