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公园

作者:蓝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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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伍。其实,两人棋下得都不咋样,但也算得上棋逢对手,半斤八两。
  吃过午饭,老张照例要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眯一觉,然后起床下地,洗把脸,又到公园找老李去。这个时间大概是下午两点。两人围着公园再转上一小时,其间,老李继续接着上午散步时的话题滔滔不绝,也继续着他那愤世嫉俗的古怪模样。老张习以为常,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从不与老李进行深入讨论。有时老李会不自觉地停住脚步,拽住老张的衣袖或强行挡在老张面前,问他说得对不对?老张只好附和一句对或是这么个理儿之类无关痛痒的话。好在老李并不介意他心不在焉的回答,只管自说白话,尽情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情绪。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年的光景。
  一天早晨,老张意外地没有等到老李。当时,他以为老李是被什么突发事情耽搁了。但一连几天,老李的身影都没有出现,老张便有了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老李是不是病了?想到这儿,老张不禁有些自责。自己太疏忽了,跟老李逛了一年的公园,竟从未想过与老李交换一下彼此的电话号码。万一碰到啥事,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啊。
  没有老李陪,老张对逛公园的热情一落千丈。那天,百无聊赖的老张正闷着头在公园里踽踽独行,猛抬头,险些与迎面的老李撞了个满怀。当然,这只是形容,即使两人真的撞上了,也不会“满怀”,因为老李是坐在轮椅上。后面推车的是一个神态疲惫的女人。显然,老李认出了老张,他显得异常兴奋,歪斜的嘴角抽搐着,眼睛使劲地眨了又眨,大概老李是想将他的嘴角拽回到正确的位置,但颇不成功。老李又努力地想抬起一条胳膊与老张打招呼,但那只手的手腕像被人砍断了韧带,低垂着,五指聚拢在一起横向着抖动个不停。
  见此情景,老张忙蹲下身,问:“老李,你,你这是怎么啦?”
   老李脸上的笑容充满酸楚,但他仍努力地微笑着。浑浊的目光划过一道晶莹的光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伴着不停流淌出来的涎水,老李艰难地在老张耳边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但老张一个字也没听清。老张只能求助般将目光投向那个一脸倦容的女人。
  女人是老李的妻子。她告诉老张,老李得了半身不遂,医学上叫脑血栓。某天起床的时候,突然就不行了,之前没有任何征兆。老张想,那个某天一定是老李爽约的日子。
  女人说,老李住了两个多月的院,康复得并不理想,但他吵着闹着非要出院,回了家又待不住,一个劲张罗让我带他到公园散步,透透新鲜空气,说那里有他的好朋友,我想,老李要见的人就是你吧。
  平心而论,老张和老李上班时的关系只能算是点头之交。老李在财务处,老张在后勤处,工作上并无太多交叉,若不是两人家住得近,偶然在公园里碰到,定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可见,老李并没什么朋友,但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机关里,大家的关系表面看上去热热闹闹,挺融洽的,但人人各怀鬼胎,能以朋友相称的少之又少。退休后才知道,自己忙碌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连个说句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可怜哪!
  想到这里,老张肯定地点了点头。老张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怕自己流泪,忙直起身,说:“来,让我推老伙计走会儿。”
  但老李歪斜的嘴角,泛着一团白色的泡沫,再次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看上去,情绪颇为激动。显然,老李对他的提议并不赞同。没办法,老张只能陪伴在轮椅的一侧。那天,他们三人在血色残阳下,默默地走了很久。
  接下来的日子里,类似的场景一直伴随着他们。从老李的神情上看,他很希望老张能说点什么,最好能不停地说呀说,就像老李病前那样。但老张是木讷之人,一向不擅长言辞的表达,这一点老李早已知晓,但又心有不甘,便乞求般仰脸呆望着老张。老张没辙,只好随便说点吃早饭时从电视里看到的新闻晨报。可此时老李随身携带的收音机,正宝贝似的搂在怀里,还是能收听短波的那种。老张讲的事情老李已经听到了或正在听。老李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就某一事件发表一番自己的见解和看法。这让既没见解又无看法的老张一筹莫展。失望之余,老李只好将呆滞的目光转向山坡的凉亭上传出的阵阵嘹亮的歌声。
  老张清楚地记得,他刚来逛公园时,凉亭里总是聚集着一拨下棋的人。说是一拨,其实真正下棋的只有两个人,其余的全是看客。其中一位下棋的长者大约八十岁了,但面色红润,每走完一步棋,都要手捻花白的长须,喝一口茶,与周围的人抽空聊上几句。另一个人与其相比要年轻一些,身材高大笔直,不苟言笑,即使落子之后,他的目光仍紧盯在棋盘上,仿佛那枚棋子一旦脱离开他的视线,就会自己长腿跑了似的。起初,唱歌的那个圈子在山坡下,靠近公园的围墙处,离凉亭大约有四五十米的地方。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帮人往凉亭处越凑越近,直至双方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冲突的原因自然是下棋的人喜静,认为唱歌的人太吵太闹腾,影响了他们的思考。可唱歌的人说,公园是大家的公园,凭什么你们常年霸占着凉亭?凉亭不仅建在山坡上,可以供人极 目远眺,四周还生长着几棵高耸入云、枝繁叶茂的古槐,遮天蔽日,可谓是整个公园最好的去处。
  唱歌人中有个领头的,是个中年妇女,头上顶着一头玉米花似的浓黑卷发,一年四季喜欢穿裙子。夏天是纱质的连衣裙,春秋是呢料的筒裙,冬天是刚好盖过脚面的羊绒喇叭裙,人显得很洋气也很有气质。吵起架来更是不含糊,口齿伶俐,声音尖厉,下棋的那拨人七嘴八舌也盖不住她一个人的声音,颇有些舌战群儒的风范。末了,中年妇女叉着腰,冲身边的同行鼓动说,从明儿起,我们就到凉亭里集合唱歌,大家说好不好?众人齐声喊,好!
  果然,第二天老张一行三人刚进公园就看到了这样一番热闹场景:下棋的人照常在石桌前围成一圈;另一圈是唱歌的人,他们正在中年妇女双臂挥动的节拍下,高唱着《八荣八耻》。歌声虽参差不齐,但个个唱得异常卖力,面红耳赤。中年妇女风韵犹存的圆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眼神一抖一抖的,鼓励着她的同伴们。一遍唱毕,中年妇女一个上扬的手势,又接着唱,整整一个上午,一刻不停地只唱这一首歌。
  高大壮实的长者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气恼地说了名莫名其妙的话: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说完,搀扶着更老的长者,拎着棋盘悻悻地离开了凉亭。
  凉亭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那是欢送的意思。中年妇女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双手下压,掌声这才渐渐平息。
  那段日子老张总结出,凡是老李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就会冲他调皮地眨眨眼睛;不开心的时候,老李的嘴角就抽搐个不停,直到老伴推着他匆匆离开,老李的嘴角才会重新回到歪斜的位置。
  第二年春天,老李又患了脑溢血,几天后离开了人世,也永远地离开了老张。
  老李的死,对老张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每天只要一走进公园,健康时愤世嫉俗、挥着演讲手势的老李就与坐在轮椅上口歪嘴斜、双目低垂的老李如影像中的画面在老张的跟前交替闪现,把他原本就低落的情绪搞得心烦意乱,人也变得多愁善感,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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