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公园
作者:蓝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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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欢起来。常常走着走着,突然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嘀咕一句“人生无常啊”之类的喟叹。
有几天,天空总是阴着脸,但既不下雨也不刮风,黑滚滚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压得老张气喘吁吁的。于是,他选择留在家里,休息休息,顺便调整一下自己不宁的心境。
在老王眼中,魂不守舍的老张,像个无理取闹的非法闯入者,习惯了白天一个人安安静静生活的她,对老张突然窝回家中的举动极不适应,但又无计可施。她只能以这种方式迫使老张再次走出家门,还自己一个清静的空间。
在老张的记忆里,自从老王摔了一跤住进医院后,两口子就再没吵过一次架。此前,两人常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那时候,老王的嘴很碎,像大部分中年妇女一样,喜欢拿吵嘴当消化食儿,抓住个自以为是的理就不依不饶,非要争出个大是大非不可。逼急了,老张会恶狠狠地回敬她几名,话不多,但足以戳得老王肝疼。于是,老王吵得更凶了,还动不动把女儿拉过来评理。那时女儿尚未出嫁,便只能以息事宁人的态度,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劝老王消消气,再冲老张使个眼色,事情就算过去了。过后,老王曾当着女儿的面这么评价老张:说话有劲,不在上粪多少。两人磕磕绊绊的日子就这么循环往复着,过了一年又一年,从未消停过。
老王出院后,为了不打扰她休息,老张主动提出暂时搬到另一间屋子去睡,老王没有表示任何异议。久而久之,习惯养成了,待老王的病彻底好了,老张也没有搬回去的意思。这样,两人不知不觉地跨入了他们这个年龄段颇为盛行的无性夫妻行列。但无论老王还是老张,谁都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老张甚至暗地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至于老王是什么感觉就不得而知了。
出院后的老王像是被医院的来苏水气味给熏安静了,一改平日里急三火四的性格,话也是越来越少。即使遇到不得不说的话,说起来也尽量删繁就简,绝不多吐出一个字的废话。两个人就像哑巴一样,在屋子里走动、吃饭,如果关了电视机,石英钟的滴答声清晰可辨,都有些瘆人了。开始老张还求之不得,后来连他都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抑和窒息。老王反而从容淡定,气色也愈发的红润而光泽。这让老张颇为费解。—个在自己身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怎么老了老了却变得不认识了呢?难道仅仅因为住过一次医院,就把自己多年来形成的脾气改掉了吗?况且得的又不是什么死里逃生的大病,这怎么可能呢?老张正是在这种疑惑的心情驱使下去的滨河公园。老张觉得呆在这个家里简直就是受罪,不是人过的日子,还不如从前吵吵闹闹来得痛快呢。
一走进公园,老张就发现有什么不大对劲,定睛细瞧,原来旱冰场的四周横着拉了几道铁丝网,像个没有顶的笼子。老张正纳闷,有好事者主动告诉他,几天前,一个玩滑轮的男孩在跳跃大理石台阶时,摔在了边沿上,眼珠子都给磕冒出来了,男孩家长一怒之下,把公园告上了法庭,正打官司呢。公园怕再有孩子出事,才用铁丝网将旱冰场圈上了,白天关着,晚上开露天舞会。果然,老张看见入口处挂着块小木牌:舞场晚六点三十分至九点三十分开放,票价两元。
散步时,老张想起十几年前,在局工会当宣传委员那阵子,每到周末,他都兴奋地张罗着将会议室的桌椅摆放在四周,然后在天花板处拉上一串串小辣椒似的五色彩灯,音乐一响,局机关的舞会就算开始了。之前,工会特意派老张去市文化宫参加了个交谊舞培训班。那阵子,老张简直成了机关舞会上众星捧月的人物,许多年轻的女同志排着号等老张教她们跳舞,把老张忙得不亦乐乎,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摆着手,不行了不行了。但那些容貌姣好的女同志还是半嗔怪半撒娇地把他往舞池里拽……时至今日,回想起当初的场景,老张的心还是热乎乎的,充满了对昔日美好生活的无限感慨。
当天下午,老张躲在家里,关上房门。他要温习一下舞步,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跳了。老张收腰提臀,一只手臂在微凸的肚腩前悬空着,作扶腰状;另一只手臂在肩膀下方弯成直角,虚搭着,舌头在口腔中打出“嗒嗒嗒嗒”的节奏。老张身板笔直,目光平视,绕着床忽而旋转忽而阔步,跳得大汗淋漓。好在没费多大工夫,老张又重新找回了从前那种愉悦、酣畅的感觉。
吃罢晚饭,老张找出条西裤和一件白衬衣,用电熨斗熨平,又换了双皮鞋,在镜子前照了照。他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进了露天舞场,老张才发觉自己的穿着有些过于隆重。舞场里大多是些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他们穿着松松垮垮的大背心和拖鞋,嘴里叼着烟卷,手摇大蒲扇,像是来遛弯或乘凉的。
来跳舞的人差不多有一半是自带舞伴,有的像夫妻,有的像是熟人。有的女人还搂着女人跳,她们目光上扬,边跳边捂着嘴巴小声嘀咕着什么,然后,冷不丁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在音乐停顿的间隙中显得格外刺耳。
舞伴——舞伴的问题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困扰着老张。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当年那些女同志对他趋之若骛的情景,不禁轻叹了口气。
舞场周围零星站着几个女人,男人伸手邀请,有的女人就与男人一搭手滑进了舞池;有的女人眼皮轻翻,对男人瞧上一眼,轻摆摆手,算是拒绝。
老张也想学着别的男人那样主动出击,但他的屁股仿佛黏在了椅子上,动不了窝。老张是个好面子的男人,他怕被人拒绝,也怕被那些搂着舞伴的男人嘲笑。老张越想越复杂,越想越没勇气,直到曲终人散,他才从恍惚中站起身。老张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双腿发麻,灌了铅似的。老张忿忿地觉得,这一晚过得简直糟透了。不来了,明天说啥也不来遭这个罪。
第二天晚饭后,老张搬了把椅子坐在老王身后看电视,目光仍禁不住偷偷地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电视里播出的节目,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趣。老张无所事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定不下心来,反而涌出一阵抓心挠肝的烦躁。那就还是去吧,凑凑热闹总比呆在家里看老王吊个脸子强。
悬挂在舞池上方的“小辣椒”忽明忽暗,老张也显得无精打采的。他闭上眼睛,双手按住太阳穴,做了会儿跟保健操。突然,有人一屁股重重地坐到老张身边的椅子上,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那人已经开始说话了:“什么东西,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跳个舞还不干不净的。”
老张扭过头,见坐在一旁的女人正气咻咻地自言自语着。女人这才像刚刚发现老张似的,抱歉地一笑。老张觉得女人的这张脸有些面熟,像是在哪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老张没好意思盯着女人仔细看,怕人家嫌他的眼睛“不干不净”,就将目光转向了舞池。想着想着,他终于想起来了,她不是那个在凉亭里唱歌、喜欢一年四季穿裙子的女人吗?
这时,女人抻了抻裙摆,站起身,正要离去,老张慌慌张张地开口了:“您,白天还在那里唱歌吗?”老张指着对面的凉亭。女人看着老张:“您也在那里唱歌?”
老张摆摆手:“不不,我常在公园遛弯,那些人里数你唱得最好。”老张这句话里不乏有恭维的成分,但也是实情。
“我现在已经不去唱歌了。”女人的语气有些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