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公园
作者:蓝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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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六个国家,为期一个月——女儿是让老张从明天起过去帮忙带外孙。
老张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又找不出任何的理由。事情明摆着,女婿的父母家在外地,老王腿脚不灵便,看小卖店最适合她,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平白无故闲在家里不去带外孙,换谁也说不过去。
在此后的一个月里,老张在女儿家待得无聊之极,也焦躁之极。除了早晚去学校接送外孙,夜里哄外孙睡觉,他无事可做。女儿家住在郊区的高档公寓里,他不可能太老远特意跑到滨河公园见上小吴一面,把事情当面解释清楚,想想都让人觉得很不好意思。另外,人家小吴会怎么想?为了见一面,大老远跑到滨河公园,再折腾回郊区,多大事呀,至于嘛。莫不是老张对自己有什么想法?那样的话,恐怕两人日后想做个舞伴都难了。
无聊的时候,老张很后悔当时没有要小吴的电话,就像当初他没有要老李的电话一样。如果有小吴的电话,他不仅能把事情解释清楚,顺便在电话里聊聊天,也不失为一种排遣寂寞的好方式。
老张还暗中比较过小吴和老王。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一个是老婆,一个是舞伴,两人之间没有可比性,但还是忍不住。小吴人有些争强好胜,处处要说“上”句,优点是乐观,积极向上,和小吴在一起让人感觉轻松、愉悦。正如老李死后,他总结出的未来的人生活法——快乐度过每一天。而与之相比,老王整天耷拉个脸,跟谁欠她八百吊似的,家里的气氛被她搞得冷冰冰、阴森森的,没个活气儿。
谢天谢地,女儿女婿终于如期归来。当天中午,老张逃也似的溜了出去。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商场买了瓶欧莱雅染发剂,又到上次小吴带他去染发的发廊染了发。虽然头发才染了—个月,但老张两鬓新生出来的白发已经暴露无遗,与头顶上浓密的黑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他不想让时隔一个月之久见到他的小吴,有什么失望。
染完发,老张随便吃了碗兰州拉面,就奔舞场而去。他到得有些早,门还没开呢,老张在不远处找了张石凳坐下。他想等待小吴的出现,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可过了七点,小吴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老张有些着急了,他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一不留神的工夫,小吴已经进去了。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老张还是想进去看个究竟。如果小吴没来,就坐在里面等也一样。毕竟年纪大了,在石凳上坐时间长了有些吃不消。老张买票进了舞场,他先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小吴,便拣了个离入口最近的位置坐下来。老张表面上若无其事,像个饶有兴趣的观赏者,心里却急得像个跳上蹿下的猴子。听着一首首悠扬的舞曲,老张的脚有些痒,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盼望着小吴的出现,两人好双双下到舞池中跳个大汗淋漓。遗憾的是,直到那首标志性的《回家》响起,老张才彻底失望,怅然若失地回了家。
一连几天,老张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小吴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老张甚至想到,小吴是不是突然生病了,就像当初老李那样。但老张马上在心里打消了这个不吉利的想法。不可能,不可能,老李的身体怎么可能跟小吴比呢?不光小吴年轻,人平时又那么乐观开朗,她才不会得老李那样的病呢。得老李那种病的人,都是平时积郁太多造成的。
一天晚上,老张见舞场检票的中年男子正无聊地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发呆,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对不起,我想跟你打听个人。你记不记得,不久前有个常和我跳舞的女人?”虽然老张和小吴在舞场里风光无限,但他仍不敢肯定,舞场的工作人员是否会记得他和小吴。老张这么贸然打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知,那人却嘿嘿笑了笑,说:“认得认得,你俩不是舞伴嘛,每天一块儿来一块儿走,舞又跳得那么好,怎么会不认得?”那人卖关子似的,故意慢悠悠地点上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才又说:“你们两个也真是奇怪,像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前些天,她一来就坐在你刚才坐的那个位置上,一坐一晚上,谁请也不跳,说是在等人。现在你来了她又不见了。这几天,你一坐这儿我就想,你是不是来找那个女人的。但,但这话我也不好意思主动问啊,万一弄错了,怪尴尬的,你说是吧?”那人挺善解人意,老张感到身体一阵燥热,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那人又语气暖味地说:“再等等,多等几天,也许就出现了。男人嘛,要多点耐性,你说是吧?”
回到座位上的老张突然想到,参加交谊舞比赛的那天,他和小吴一走进区老干部活动中心,几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男人主动跟小吴热情地打着招呼。小吴与他们每个人也都很熟悉的样子,见了面,拍拍打打,谈笑风生。后来,小吴告诉他,那几个人是老相识老朋友了。当时,老张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只是由于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有些紧张才没来得及多想。那么,小吴会不会以为自己不来了,与别人搭上舞伴了呢?这是很有可能的。如果小吴真的与别人搭上了舞伴,他们会去哪儿跳舞呢?老张决定去本区的另外几个公园转转。
第二天,老张推出了放在家楼下多年未骑的自行车,擦了又擦,晚饭后就出发了。但多日的寻找仍一无所获。现在,老张已经不仅仅是为找小吴跳舞,而是在跟自己较劲了。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见小吴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
万般无奈之下,老张想到了最后一招,那就是到小吴居住的小区再找找。他当然记得,他第一次染发后,小吴与他分手时蹦蹦跳跳的样子。这么一想,老张又抖擞起了精神。于是,他把每天上下午去公园遛弯,改成去小吴居住的小区。
小吴居住的小区是那种新旧结合的小区,旧楼有六栋,新楼也有六栋,都是六层的矮楼。由于外墙面粉刷的都是橘红与明黄相间的颜色,从远处看,区别并不大。只有走近了,才会发觉,旧楼的外墙体是砖砌的,且阳台老旧,几乎每一户的窗户都因多年雨水的冲刷变得污浊,像挂了一块块脏抹布。院子里倒是挺热闹,主要是上了年纪打牌搓麻的老人和吵吵嚷嚷的学龄前儿童。老张的出现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但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生怕被人突然问上一句。所以,刚进那个小区时,老张有一种做贼的感觉。转上两圈腿就发软,心突突跳个不停。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老张把戒了多年的烟捡起来了。他一再告诫自己,只在小吴的小区里抽,出了小区绝不抽一支。好在过了些日子,院子里的人见他多了,他也就慢慢习惯了。但同时,老张的烟也抽习惯了。在小区抽,出了小区也抽,甚至回到家也忍耐不住。
老张每天上下午都要在小区里转上几圈。转圈时,他时常仰起头,还时不时用一只手在颈椎处敲敲打打,像个老资格的颈椎病患者。如果小吴凑巧往楼下张望,看见自己的几率会高一些。
不幸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张的失望与日俱增,他甚至已经开始绝望了。他也想到过放弃寻找小吴,但又一时想不出放弃之后该去干点什么。继续逛公园?那个小公园他早就逛得够够的了。去跳舞?可上哪儿去找像小吴那样合适的舞伴呢?老张越想越茫然。
那天,老张从小吴居住的小区出来,去商场买了染发剂,又走进那家发廊。老张有气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对理发师说:“理短点,再染一染发。”
可刚理完头发,老张意外地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老张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自得耀眼、醒目,像一层洁白的雪花覆盖在头皮上。当理发师让老张过去洗头时,呆怔的老张突然赌气似的大声说:“算了算了,不染了。”理发师说:“染发膏都调好了,这么贵,不染浪费了。”老张不为所动,边将围布一把拽下扔到椅子上,边嘟嚷着说:“浪费就浪费,不染就是不染。”理发师被老张突然的烦躁搞得一脸窘迫,却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付了钱从发廊出来,一阵冷风掠过,老张不禁缩了缩脖子。他感到了肃杀的秋气,神情也忧郁起来。老张的脚步明显要比平时走得迟缓、僵硬,走着走着,背也渐渐佝偻,仿佛再也无法挺直起来。
[责任编辑 宁小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