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间世异人资耀华

作者:张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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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5年,资公频繁往返津沪两地,既要在天津分行独当一面,又不断被上海总行召回应对难题。因金融界普遍银根紧迫,资公建议上海各大私营银行摒弃私见,打破壁垒,师法日本劝业银行,联合成立一个规模巨大的不动产抵押银行,以各行不动产作抵押发行债券,把死资产盘活为活资金,摆脱银根不足、业务萎缩的困境。上海各大银行沟通磋商后,于1936年采纳建议并公推资公出任总经理。在向财政部、中央银行申请开业的同时,资公于开业前赴日考察劝业银行的制度设计。
  赴日期间,一位反战的日本同学、评论家室伏高信对资公说:“您怎么这个时候还来日本?日本军阀已准备大举侵略中国,这不是今年、明年的事,而是今天或明天的事了。您得赶快回中国去,否则就可能当俘虏了。”
  资公当即返回上海,这边也发生了变故。宋子文(1894—1971)同意银行开业,条件是由其弟宋子良出任总经理。各大银行窥破了宋子文插手并控制各大私营银行的意图,不得已撤回申请。资公返回天津的次年,战争全面爆发。不少金融界同仁避往后方,但资公坚守在沦陷区济世救民,每天中午主持天津银行界同仁的聚餐会。
  1941年,资公到南京出差。湖南同乡、留日同学周佛海(1897—1948)找上门来,力劝他出任汪伪政府财政次长〔15〕。资公峻拒道:“我资耀华如果想做官,或发财,早就有机会,不必等到现在。”周佛海只好作罢。资公意识到这未必是周佛海的个人意见,若不及时离开,可能后患无穷,于是见机之先提前回津。夫人童益君赞道:“如果你做了汉奸,我立即与你离婚。”
  1944年,伪华北政府经济总署成立伪华北经济委员会,京津金融界要人都收到了委任书。资公写道:“很明显,这是个伪职,如果担任就从此成了伪组织的一员。我很气愤,认为受了一次奇耻大辱,宁可牺牲一切,决不妥协担任。”他既未观望拖延,也不与同仁商量通气,当即挂号退回委任书。万勿小看这一细节,挂号能确保对方收到,避免遗失而导致误会,也许多一番纠缠,就有意想不到的变数〔16〕。
  1939年,华北河流泛滥,堤坝决口,天津顿成泽国。英租界地势低,水深逾丈。上海银行天津分行在地势较高的法租界,居然没有进水,可以照常营业,但门口成了码头,职员上班、客户存兑都必须坐船。这可视为资公一生的注脚: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
  四、无往不胜,长袖善舞
  1945年抗战胜利,有个施某宣布自己是国民党地下党员,声称奉中央政府之命,要天津各界推派代表,由他率团前往重庆商洽接收事宜。作为金融界代表,资公成了代表团四名成员之一。到重庆后始知,施某并未奉命,而是想借代表团抬高身价以谋私利。然而资公擅长变不利因素为有利条件,趁此机会从战时迁渝的上海银行总行携带十万法币回津。
  不过回程颇费周折。由于重庆接收大员和各界避难人士急于赶往光复区,导致一票难求。资公敬重且交好的南开大学创办人张伯苓(1876—1951)也想尽快赶回天津复校。资公敬重且交好的老同学、湖南同乡范旭东(1883—1945)也想尽快赶回天津永利化学公司复工——资公留渝期间曾尽心尽力予以帮助,不料这位中国化工之父突发心脏病去世。
  资公身为中国旅行社华北区经理,独自回津殊非难事,但他坚持要与另外三名天津代表一起走,真是侠肝义胆,轻利重情。好不容易争取到搭载交通银行天津分行的包机,然而赶到机场时飞机已经超载,四人眼睁睁看着它起飞。孰料这架飞机因人员超载且携带大量金条,升空高度不够,一头撞上了秦岭。资公再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为了尽快赶回天津,只能放弃直飞,绕道南京再转天津。然而资公突然发起了高烧,在从天津机场回家的车上已不省人事。富于戏剧性的是:多位名医正在资寓等他。这些名医都是北京协和医院的主治大夫,日占时期避入天津租界成了资公好友。他们不请自来并非预知资公患病,而是为了打探重庆方面的时局消息以决定行止,结果在第一时间对资公实施了名医会诊:原来他身染美军士兵从南洋带来的登革热。此病死亡率极高,幸亏治疗及时,资公又一次从病魔手中夺下了索命牌。
  资公养病期间,其部下按其筹划拓展银行业务。由于比其他银行领先一步用法币代替伪政权货币,再加上资公长袖善舞的金融韬略,十万元法币的功效被发挥到了极致,因而轰动平津。
  1946年春末,资公的湖南同乡兼留日老友、中共地下党员沈其震(1906—1993)秘访资寓,一是要求资公在天津组织民主党派,二是邀请资公去就近的解放区张家口参观。资公应命其一而拒绝其二。理由是内战一触即发,张家口乃战略要地,万一战事骤起不能脱身,一己安危事小,不能在天津主持应对提存挤兑,责任至大。果然不出一个月,1946年5月底,国民党向解放区发动进攻,首先攻占了张家口。
  1946年末,全国大中学生掀起反内战、反迫害、反饥饿的“一二·九”运动,资公暗中资助费用,还把国民党追捕的学生留住在家,帮助他们潜入解放区或转移别处。风声走漏后,天津市警察局长李汉元向资公暗中通告,天津市长杜建时约见资公予以微讽。资公急电上海陈光甫,告以处境危殆,要求用出国考察名义把他调离天津,旋即离津赴美,前往哈佛大学商学院进修。
  一年多以后,资公谢绝美国的中国研究机构的高薪挽留,打算坐船顺路观光返国。因国共战局易势,夫人童益君电告资公,准备离津回沪。资公急电家中不可轻动,立刻放弃归途观光计划,改坐船为乘飞机,在平津人士纷纷弃家南下之际,他逆向而动回到了天津。
  五、尽弃长才,知止不殆
  资公急急赶回国内,余生尚有四十多年,他干了些什么呢?可惜资公轻描淡写地草草略过,令人不胜浩叹,复又思之憬然〔17〕。
  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各界人士弃家南下者更多。4月下旬,刘少奇赴津稳住工商界。5月2日,刘少奇(1898—1969)与天津工商界人士座谈,资公在座亲聆了这位湖南同乡的“剥削有功”论〔18〕。
  1949年9月,资公受托组建中国民主建国会天津分会。1950年春天举行的全国银行工作会议,通过了资公关于成立中国金融学会的提案,并命其负责筹备。金融学会会长由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南汉宸(1895—1967)挂名,〔19〕其后循例不断易人,资公终生担任副会长。
  1950年秋天以后,全国各省市分别开始且先后完成了私营金融业公私合营。1952年春,资公提议实行全国私营金融业全行业公私合营,中国人民银行采纳并委派资公赴上海筹备,到年底全部完成。资公被从天津调到北京,出任公私合营银行总行副行长。这是资公最后一次建言。此时的资公刚过知天命之年,才智已臻巅峰,理应大展宏图,然而那双穿透历史烟云的无上法眼,业已看出世纪中点即世纪拐点。在此之前可以与言,故资公频频建言。在此之后不可与言,故资公转而沉默。然而其默如雷,震耳欲聋;大音希声,万世遗响〔20〕。
  1952年的“三反五反”运动,是资公一生遇到的最大考验。《天津日报》头版头条登出大字标题:“大奸商资耀华拒不坦白”。《人民日报》也在头版头条登出大字标题:“资耀华罪行严重,拒不坦白引起公愤”。“拒不坦白”说明资公不仅问心无愧,而且处变不惊。“拒不坦白”也可视为资公保持半个世纪沉默的别解,而且是渡过浩劫的最佳对策。有人对1957年资公未被划为右派深感意外,其实绝非意外。若非如此,就不是见微知著、明察秋毫、世事洞明的资公了〔21〕。
  1959年,资公调任中国人民银行参事室主任,并担任此职直到1996年去世。他先后收到过周恩来到朱镕基三位总理签署的任命书,被称为“世界上年龄最大的公务员”。〔22〕资公曾以不是党员坚辞此职,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曹菊如(1901—1981)说:“这是周恩来点名任命的,会配备党员副主任和党员秘书配合你工作。”于是资公坚持要党员副主任全面负责行政、管理和人事,自己仅仅主管搜集近代货币史资料〔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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