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竺可桢

作者:傅国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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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青年学生的普遍“左”倾竺可桢有自己的看法。在1948年12月20日的日记中他以气象学家赵九章为例说:“九章于二十年前曾在工业专门为学生,后以思想‘左’倾被校中所知,几于开除,乃离校,但目前可称为‘右’倾阶级矣。可知‘左’倾‘右’倾,于年纪大有关系也。”
  国民党五中全会后,要求大学校长必须是国民党员,竺可桢对此很反感。1938年5月30日,他在日记中提及张其昀和陈训慈带来陈布雷的信,要他加入国民党,他认为“国民党之弊,在于当政以后,党员权利多而义务少,因之趋之若鹜,近来与人民全不接近。腐化即由于此。拉拢若干人入党,殊不足改此弊”。1939年3月8日,又有人要竺可桢填国民党入党书,他再次拒绝了,称“但以作大学校长,即须入党,实非办法也”。到1940年前后,竺可桢成了惟一不是国民党员的大学校长。1940年8月,竺可桢居然不顾压力,邀请不是国民党员的费巩出任浙大训导长,而当时国民党当局规定这一职务必须是党员才能担任。以后他虽被迫填写过入国民党志愿书,甚至缺席被选为中央委员,但从未付过党费,也未参加过该党的会议。他在日记中表示:“余对国民党并不反对,但对于入党事极不热心,对于国民党各项行动只有厌恶憎恨而已。……近来党中人处处效法德国纳粹,尤为余所深恶而痛绝。”1948年10月4日,竺可桢在日记中大骂宋子文祸国殃民,认为宋之罪“贪污犹其次,而刚愎自用、不学无术,罪为尤大也”。11月2日,他谴责金圆券吃人,“因此遂无人敢信任政府矣。……如此政府安得不失败哉!”竺可桢曾在日记中说,如果孔祥熙能明正典刑,“则可大快人心耳!”所以抗战胜利后,陈布雷、陈雪屏几次来信要竺可桢重新登记为国民党员,他都复信拒绝了。
  直到1949年离开浙大,竺可桢在十三年中都坚持超越于党派纷争之外,完全以一个独立知识分子的面目办大学。他公开主张,“大学是超政治的,三青团不应进入大学”,“大学中不应再有党部,即青年团亦只能作为一种服务团体,如青年会然。学生对于政党信仰完全自由,但不应作政治活动”。有一次,竺可桢曾索看过三青团浙大区团部的报告,“其中三次说及学校环境不适于青年团”。这绝不是偶然的。他认为:“学校之内,毋望有党派之纠葛情事。曾见若干学校,大部时日,浪抛于‘摩擦’之一途,斯诚堪为痛心。以是深冀在教授间无留美、留英之别,在同学间勿执着同乡观念,更毋有‘左’派‘右’派之分。求学时期,固应以全力从事于学术上之研究也。”1948年7月5日,他进一步说:“目前苏联供给我们以马列主义,美国供给我以白米面包,但吾人而有知,应该有独立之思想,不能人云亦云,食人唾余更属可鄙。”
  1948年8月8日,竺可桢和浙江省主席陈仪谈及大学思想,认为“办大学的方针以开导为主”。对竺可桢的选择,国民党当局当然不满,一方面他们一再想拉竺可桢去台湾,一方面却又将他与许多有骨气、有人格的知识分子一同列入“和平分子”的黑名单(1949年4月15日,竺可桢的朋友周普文告诉他,周曾见到过特务人员的两张黑名单,一张是“反动分子”,一张是“和平分子”,很多知识界朋友都榜上有名,竺可桢也名列其中)。同时,左翼学生也对竺可桢不是一边倒的选择不满,1949年5月他们曾在浙大校内的壁报指责他:“受英美教育之毒,做事不彻底,不能对恶势力争斗,只剩了些科学救国空谈。竺对于旧的固然厌恶,对于新的心存怀疑。但民主与反民主不容有中间[道]路的,而竺某偏偏走了中间毁灭之路云云。”
  
  三
  
  1948年6月12日,竺可桢对学生谈话说:“余认为大学应以教授为重,主张教授治校乃是余十二年来之一贯政策。”早在1936年4月25日,他到浙大上任之初就在演讲中提出:“教授是大学的灵魂,一个大学学风的优劣,全视教授人选为转移。假使大学里有许多教授,以研究学问为毕生事业,以培育后进为无上职责,自然会养成良好的学风,不断的培植出来博学敦行的学者。”他深知:“不过要荟萃一群好教授,不是短时期内所能办到,而必须相当的岁月,尤须学校有安定的环境。因为教授在校有相当的年份,方能渐渐实现其研究计划,发挥其教育效能。而且对学校感情日增,甚至到终生不愿离开的程度,这才对学术教育能有较大的贡献。”
  竺可桢把教授人选、图书仪器等设备和校舍建筑看作办学的三要素,其中称教授人选是第一位的、至为关键的。谈家桢1937年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国,因为他出身于教会办的东吴大学,想进国立大学在那个时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经由胡刚复推荐后,二十八岁的他竟收到了竺可桢寄来的浙大聘书,被聘为每月薪金三百元的生物系正教授。多年后,已是成就斐然的谈家桢感叹:“竺先生是‘任人唯才’,而是不讲派系的。所以,他把我这样一个‘外来人’也聘进了。后来,我还听说,沪江大学出身的涂长望教授和燕京大学来的谭其骧教授,也都由他聘来浙大,并且都得到重用。可见他聘用教会学校出身的教授,并非仅我一人。”与竺可桢共事十三年的苏步青也说:“竺先生是最爱惜人才的。只要有好教师,他总是毫不犹豫立刻聘请,而且是千方百计地去聘请。所以许多有才干的教授都肯来浙大任教了。”
  此前因抗议郭任远的做法而辞职离开学校的物理学家张绍忠、何增禄、束星北等都被他一一请回来了。其中束星北因为“个性太强”、曾当面冲撞过蒋介石,许多人对请回他有所顾虑,竺可桢却不顾这一切,照样聘为物理系副教授,并很快升为教授。
  竺可桢爱才如命,唯才是举。他初来浙大,带来了一批原来在东南大学工作时的同事、学生,担任教授或重要职务,如胡刚复、王琎、梅光迪、张其昀等。外界虽有所非议,但是这些人确有真才实学,为浙大增添了力量。
  对于聘教师,他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并非只看重名气。1948年2月14日,浙大哲学系请到了六十多岁的哲学家熊十力。竺可桢认为熊对于国学、哲学虽造诣很深,“但对于学校能有多少贡献大是问题”。他说:“要发展一个大学,最要紧的是能物色前途有望的青年。网罗龙钟不堪之过去人物,直是养老院而已。”6月1日,当他得知熊仍领北大薪水时说:“余数言此辈老先生之来,徒事装饰品,不能于学校有点滴之利益,因目前学生对于旧文学等均敝屣视之;哲学系尤应向新途径走,不能徒慕虚名也。”
  浙大学生谢觉民在追忆中说,竺可桢以人品、学识和诚恳的态度请到了一批品学兼优的好教授,“他们有品格,有学问,但有时不免也有脾气”。牛津出身的费巩“最会骂人,在教务会议上,他公开指摘竺师,说:‘我们的竺校长是学气象的,只会看天,不会看人。’意思是他习政治的,有知人之明。竺师也只是含笑不语,可见他的容人之量。”(从费巩日记可以看出他一度对竺可桢很不满,但竺可桢照样请无党派的他当训导长,在他出事后照样全力营救)竺可桢处处以身作则的品格、包容的气度,终能容下那些有才、有学、有德的知识分子。所以,1948年评出的第一届中央研究院院士中,浙大教授就有四人,仅次于北大、清华。谈家桢一再说,近代高等教育史上办大学而成功的校长只有蔡元培和竺可桢两个人,“他们两人都具有许多优点,都是胸襟开阔,气度宏伟,都能打破各种思想和学术派系的束缚而广罗人才,充分发挥各种学术思想和发展各个学术领域”。
  在竺可桢十三年大学校长生涯中,心理学教授黄翼,文学院院长梅光迪,教务长、物理学家张绍忠,历史学教授张荫麟等病故,他都关怀备至、悲痛毕露。黄翼去世后,1944年11月26日他认黄之子黄章恺为义子,赠以红玉一块、银笔杆一枝。梅光迪生病后,他不断前往探视,其中多次专门约医生李天助一起去看望。1945年12月27日梅死于贵阳,他于29日专程赴丧。黄、梅、张等先后病故使竺可桢受到很大刺激,以致于流泪,每次他都说:“浙大失去一个良师,国家失去一个人才。”而且总是亲自主持追悼会,尽力照顾家属。1947年7月28日张绍忠去世,8月6日他提议在图书馆挂黄、梅、张、朱四人像。1948年10月18日是黄翼去世四周年纪念,他约黄翼太太去凤凰山墓前致祭,再到张绍忠坟地上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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