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民国首脑们的诗

作者:毛 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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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9年4月25日,汪精卫从越南海防港启程,登上一艘法国小货轮驶往上海。因海上风急浪高,几天后不得不转上他本不想乘坐,且认为“有失体统”的日本舰艇北光丸号。于是百感交集,再作《舟夜》之诗:“卧听钟声报夜深,海天残梦渺难寻。舵楼欹仄风仍恶,灯塔微茫月半阴。良友渐随千劫尽,神州重见百年沉。凄然不作零丁叹,检点生平未尽心。”汪精卫自认为与日本人谈判,其初衷是出于救国,但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毕竟已上了贼船,不禁有文天祥兵败被掳过零丁洋的凄凉。然而,这种自我表白,未必可信。
  此篇之后,整个“汪伪”时期,汪精卫仍然吟咏不辍,直至病笃。有人辑录《汪精卫晚年诗词》凡六十五题。试检视几首,略窥其心迹。
  《冰如手书阳明先生答聂文蔚书及余所作述怀诗合为长卷,系之以辞,因题其后。时为中华民国三十年四月二十四日,距同读传习录时已三十三年,距作述怀诗时已三十二年矣》:“我生失学无所能,不望为釜望为薪。曾将炊饭作浅譬,所恨未得饱斯民。”“三十三年丛患难,余生还见沧桑换。心似劳薪渐作灰,身如破釜仍教爨。”冰如即其妻陈璧君。汪精卫早年在其名文《革命之决心》中说:现在四亿人民正如饥泣的赤子,正在盼等吃革命之饭。但烧熟米饭所需要的一是薪,二是釜。薪燃烧自己化为灰烬,釜则默默地忍受水煎火烤。汪精卫决计入京行刺前曾致书胡汉民,有“弟今为薪,兄当为釜”之语。这组作于1941年的诗,则以薪釜兼为自许,亦自伤。
  《满江红》:“蓦地西风,吹起我乱愁千叠。空凝望,故人已矣,青磷碧血。魂梦不堪关塞阔,疮痍渐觉乾坤窄。便劫灰冷尽万千年,情犹热。烟敛处,钟山赤;雨过后,秦淮碧。似哀江南赋,泪痕重湿。邦殄更无身可赎,时危未许心能白。但一成一旅起从头,无遗力。”无限悲苦,无限凄凉,仍道是心不改,志不移。顺便一提的是,此词与另一首《忆旧游·落叶》被龙榆生目为哀国之音,入选当年南京中央大学《基本国文》课本。
  汪精卫晚年诗词中常见两种主题:一哀山河、民生,如“废堞荒壕落叶深,寒潮咽石响俱沉”、“橄榄青于饥者面,木棉红似战时瘢”;二伤自身名节,如“忧患滔滔到枕边,心光灯影照难眠”、“跋涉艰难君莫叹,独行踽踽又何人”;或二者兼而有之,如“险阻艰难余白发,河清人寿望苍生”。偶尔也作豪语,如“湖山自郁英雄气,原隰终兴急难心”、“相期更聚神州铁,铸出金城万里长”。其望中的月是“孤悬破碎山河影,苦照萧条羁旅人”,其笔下的菊是“惟有金石心,凛凛常不改”,还有腊梅是“着此数枝更清纯,不辞耐冷立阶前”。
  其《虞美人》所流露的也是一腔愁苦,常为世人嘲弄:“空梁曾是营巢处,零落年时侣。天南地北几经过,到眼残山剩水已无多。 夜深案牍明灯火,搁笔凄然我。故人热血不空流,挽作天河一为洗神州。”其《双照楼诗词稿》中最后一首《朝中措》(重九日登北极阁,读元遗山词,至“故国江山如画,醉来忘却兴亡”,悲不绝于心,亦作一首)沉痛异常,也每为论者讥讽:“城楼百尺倚空苍,雁背正低翔。满地萧萧落叶,黄花留住斜阳。阑干拍遍,心头块垒,眼底风光。为问青山绿水,能经几度兴亡?”
  汪精卫这时还有一诗《读史》:“窃油灯鼠贪无止,饱血帷蚊众不飞。千古殉财如一辙,然脐还羡董公肥。”以鼠、蚊为喻,以汉末董卓贪得肠肥腹满最后横尸街市被点燃肚脐的结局为例,讽刺人性的贪婪。汪氏天真,居然不明白相对于“汉奸”这十恶不赦的罪名,贪官污吏聚敛财富搜刮民脂民膏又何足道哉!贪官污吏骂汉奸可以唾沫横飞,汉奸骂贪官污吏却不免滑稽。
  1944年11月9日,汪精卫客死日本名古屋,后归葬于南京中山陵一侧之梅花山。抗战胜利后,其坟墓被炸毁。据说陪葬品惟有陈璧君亲手盖上的“魂兮归来”的白幡和一本手书诗稿,其中最后一首题为《自嘲》,字迹歪斜,想是绝命之作:“心宇将灭万事休,天涯无处不怨尤。纵有先辈尝炎凉,谅无后人续春秋。”
  
  注释:
  〔1〕《孙中山全集》第1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79页。
  〔2〕历史上的国家祸患与红羊劫运的周期并不完全吻合,太平天国起义爆发于1851年,就稍晚于1846丙午年。
  〔3〕《孙中山全集》第4卷,中华书屋1985年版,第539页。
  〔4〕洹:洹水,今称安阳河。
  〔5〕语出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见张遇、王娟编:《老北京写照》,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3月版。
  〔6〕钱钟书《题某氏集》:“扫叶吞花足胜情,钜公难得此才清。微嫌东野殊寒相,似觉南风有死声。孟德月明忧不绝,元衡日出事还生。莫将愁苦求诗好,高位从来谶易成。”见其诗集《槐聚诗存》,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67页。
  〔7〕转引自1930年版《小休集》,编者曾仲鸣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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