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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还是专制:这是个问题

作者:智效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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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上述观点之后,蒋廷黻对胡适说:“你那一段议论简直是笑话,不值得讨论。”〔3〕因此他以《论专制并答胡适之先生》为题,在《独立评论》第八十三号回应胡适批评的时候,只谈了两个问题:第一,民族主义是近代世界的一大潮流,世界各国都要“赖此主义提高中央的权力”;第二,“近代国家每有革命,其结果之一总是统一愈加巩固及中央政府权力的提高”。相比之下,为什么我们的革命却导致“二十余年的割据内乱”?因此他认为当前政治的最低要求,是通过“个人专制”来建立强有力的中央政府,用武力实现国家统一,尽快结束这种“二等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
  
  三. 吴、钱“挺”蒋
  
  胡、蒋之争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清华大学教授吴景超首先在《独立评论》第八十四号发表《建国与专制》一文,力挺蒋廷黻的“武力统一论”。吴景超(1901—1968)字北海,安徽歙县人。他早年进入清华学校,毕业后留学美国芝加哥大学,获社会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金陵大学、中央大学、清华大学教授。1949年以后继续在大学执教,并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和民盟中央常委等职务。在这篇文章中,吴先生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了内乱的过程和规律,认为内乱是由于主张的不同和私欲的膨胀,而消除内乱的途径,“除却武力统一的方式外,我们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方式”。与此同时,他认为只有在国家统一之后,才可以研究“现代化”等问题。
  由此可见,希望一个强有力的独裁者,通过武力来完成国家统一,再通过专制来搞现代化建设,并非蒋廷黻所唱的独角戏,而是当时知识界比较普遍的一种思想状态。至于这个独裁者究竟是谁,蒋廷黻表示:“中国今日有无其人,我也不知道。”吴景超则说:“这种领袖迟早要出现。”看来他们都有自己的判断,却又不愿意明说。
  对于蒋廷黻和吴景超的观点,胡适先后写了《武力统一论》(《独立评论》第八十五号)和《政治统一的途径》(《独立评论》第八十六号)进行反驳。在前一篇文章中,胡适说他们所说的“武力统一”,其实是“马上得天下”的事业,还谈不上得了天下以后应该实行民主还是应该实行专制。在后一篇文章中,胡适对国民党奉行的“以党治国、党大于国”的现象有一段精彩议论。他说:“十八世纪的英国政治家贝尔克(Burke)曾说,‘若要人爱国,国家须要可爱。’……现在最奇怪的现状是把党放在国家上面。这样如何能养成‘公忠’?国会是代表全国的议会,是一个有形的国家象征,人民参加国会的选举,就是直接对那个高于一切的国家尽义务。现在全国没有一个可以代表整个国家的机关,也没有一个国家可以使人民有参加干预的机会,人民又从何处去报效他的‘公忠’呢?”这段议论从根本上否定了“武力统一”与独裁专制的合法性。
  不久,著名政治学家钱端升也参与讨论,并明确表示中国需要一个独裁制度。钱端升(1900—1990),上海市人。他1919年从清华学校毕业后留学美国,1923年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清华大学、中央大学、北京大学教授。1949年以后任北京政法学院院长,“文革”结束后担任全国人大常委兼法律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政治学会名誉会长等职务。钱文发表于《东方杂志》1934年第一期,标题是《民主政治乎?极权国家乎?》。文章说,由于无产阶级的反抗和经济发展的需要,现代社会是一个民主制度日趋衰微、独裁制度纷纷诞生的时代,其中苏联、德国、意大利、土耳其等独裁政权就是典型的范例。这些国家之所以引起世人注意,是因为它们用极权的方法解决了本国的经济问题。因此中国也需要一个有能力、有理想的独裁制度,以便在最短的时间里成为一个具有相当经济实力的国家。在这篇文章中,钱端升还奉劝人们对独裁不必一味地害怕。若以大多数人民的福利而论,独裁制度不见得不如民主政治。
  胡适认为,这篇文章是讨论开始以来“最有条理又最恳挚动人的文章。可惜此文发表以来,还不曾得着国中政治学者的批评与讨论”。于是他在这一年年底为《东方杂志》所写的元旦征文《一年来关于民治与独裁的讨论》中批评了钱氏的观点。遗憾的是,读罢该文我觉得胡适的批评未必中肯,因为他的文章没有涉及到“绝对权力必然导致绝对腐败”。之所以如此,不知是否与常燕生已经做过精彩的分析有关。
  
  四. 常燕生助胡
  
  1934年2月4日,《独立评论》第八十八号发表常燕生从山西太原寄去的文章《建国问题平议》。文章开门见山说:“中国怎样才能建设一个现代的国家。这是胡适之先生所提出来的一个问题,也是全国有心国民所共同迫切要研究的问题!”可见这场现代化的争论,已经在更大范围内引起世人的关注。
  常燕生(1898—1947)名乃惪(燕生是其字),山西榆次人。他早年毕业于北京高等师范,五四时期就开始办报,并参与胡适与李大钊的“问题与主义之争”。1924年,他曾在燕京大学教授历史,第二年参加中国青年党第一次代表大会,被选为中央执行委员兼宣传部长。三十年代初,他有回到山西短暂工作的经历,这篇文章就是那时候写的。抗日战争时期,常燕生客居成都,担任四川大学、华西大学、齐鲁大学教授,并代表青年党出任国会国民参政会参政员。抗战胜利后,他担任国府委员等重要职务,1947年在成都病逝。
  在这篇文章中,常燕生针对蒋廷黻、吴景超等人的“武力统一”论,首先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了武力统一不可能,然后说:“还有与武力统一政策相伴而来的困难,即财政问题和民意问题。凡使用武力统一政策的人,势必尽力扩充军备,向外挑战,这样政策的结果,财政必陷于困难,财政困难之后,必须向人民身上尽量搜刮,结果民意对于这个实力派必发生怨愤,民意虽然无力,然实际向背可以影响到军心,这是历次内战我们所熟知的。又因欲武力统一之故,对于谋臣猛将不得不加意联络,予以金钱美人及其他种种权利,结果政治上的种种罪恶就因此发生。如果既想使用武力,又要标榜廉洁,则谋臣猛将必因失意而为敌所诱,自身也难免失败。因此武力统一与政治罪恶又有因果的关系,而政治上的罪恶越多,民心也越去,统一的真正成功也就越辽远。历史上固然有逆取顺守的,然绝对违背民心而能统一者确乎很少。”
  在批驳了“武力统一”论之后,常燕生还谈到建设问题。文章说:“中国今日已经民穷财尽,人民所唯一需要的是休息,不但武力统一或其他性质的内战外战完全与人民的希望相反,即所谓生产建设也是现时人民力量所负担不起的。在几千年官僚政治训练之下的中国,妄想以国家的力量来兴作一切,结果每办一事即为官僚造一搜刮人民的机会。中国的官僚政治是和中国的家庭制度、中国的伦理观念有不可分解的关系,一时急切不能打破,要打破官僚政治只有取省事主义,裁官减政,无为而治,使官僚无法施其搜刮手段,自然消灭。”常燕生的这些观点与胡适主张的“无为政治”完全一致。
  接下来,常燕生提出了比较具体的主张。他说:“我认为中国今日欲谈建设,必须先经过两个预备时期。第一个是休养的时期,这时期的工作是裁兵、裁官、减政、澄清吏治、铲除盗匪,使人民的负担逐渐减轻,能够自由吐口气,在思想上也不妨取同样的政策,言论、出版、集会、结社一切自由,大家自由说说谈谈,把不平之气放出一点,社会上自然减少许多乱子。这个时期经过之后,人民的能力逐渐恢复了,然后再可进入于第二个小规模培植的时期,这时期的工作是兴教育、修路政、扶助人民自动建设小规模的实业,将大建设的人才和条件都预备好了,然后才能进入于第三个大规模建设的时期。如果不察民力的能否负担,不察政治的能否澄清,以都市少数政治领袖的环境来视一般穷苦无告的人民,以为连这一点点小小负担,何至都负担不起,这正如劝饥民食肉糜一样,终是一种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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