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黑头发 中国货

作者:鸣 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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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女人用剪发表示对爱的忠贞,男人则用剪发表示政治上的效忠。五代后唐天成元年(926)李嗣源叛乱,唐庄宗李存勖置酒宴诸将,涕泣着对李绍荣等说:“卿辈事吾以来,急难富贵无不同之;今致吾至此,皆无一策相救乎!”诸将百余人皆截发置地,誓以死报,君臣相与号泣。
  东汉温序的尽忠也表现在对胡须的“临终关怀”上。建武五年(29),护羌校尉温序在一次巡视时,被凉州割据者隗嚣部下劫持,遂劝其投降。温序坚定地说:“我受国家重任,万死不辞,怎能贪生背德?”隗嚣见奈何不得,乃给剑令其自裁。温序接剑,对左右的人厉声说:“既然为贼所逼杀,不能让我的胡须被贼土玷污。”便“口衔胡须”,自刎而死。“温序须”由是成为慷慨就义的典故。
  有人用截发表明政治忠心,也有人把削发作为升官的过渡。唐德宗兴元元年(784),太尉朱泚叛变朝廷,公开称帝。唐德宗率少数官员匆匆逃亡奉天(陕西乾县),太子少师乔琳随皇上同行。至盩厔,乔琳借口年老体弱不堪山路劳顿,乃削发为僧,暂时栖身仙游寺。长安城的朱皇帝闻此消息,会心一笑,他当然洞悉那个昨日同僚的心事:乔翁削发,志不在佛,在乎曲线求官也。于是召至长安,以为吏部尚书。其他窜匿的朝官,也纷纷效法乔琳,去投靠朱泚做官了。
  当年成吉思汗的西征,跟一起剃须事件也有些关系。花剌子模王阿拉丁答应与成吉思汗相互通商。旋有畏吾尔商人一百多人,受成吉思汗委托去花剌子模贸易,花国地方守将以为奸细,将其捕杀,财物没收。仅有一人逃脱,回来报告大汗,成吉思汗闻讯大怒,遣使三人前往问罪,不料花剌子模杀死一个使者,而将另两个剃须后放回。成吉思汗认为此乃奇耻大辱,免冠解带,跪祷于天,立誓报仇,乃大举西征。
  历史上还有一个不男不女、不长胡须的畸形男人群体,那就是宦官。本来,他们是腐朽纵欲的专制制度受害者,但因为其负面作用甚大,而在所谓汉唐盛世为患尤烈,朱明王朝次之,所以,宦官非但引不起人们的同情心,反倒多被口诛笔伐。自然,一些和宦官有关的悲剧闹剧,也是围绕宦者无须展开的。
  东汉灵帝中平五年(188)八月,袁绍谋诛宦官,引兵屯朱雀阙下,捕赵忠等,斩之。紧闭北宫门,令士兵见宦官就杀,共杀死老少宦官二千余人,其中也有无须男子被当作宦官杀了的。
  因为未长胡须,被视为宦官砍了头,乃是冤死鬼;不过,在宦官得势的日子里,无须男人跟着沾光的闹剧也有。唐中宗时,安乐公主权势炙手可热,宦官左监门大将军薛思简等有宠于安乐公主,纵暴不法,侍御史魏传弓奏请诛之,而御史大夫窦从一惧怕由此得罪安乐公主,便极力阻止此事。实际上,很会来事的窦从一,面对宦官用事的大气候,在任地方官及中央监察大员期间,每审理案件,但见讼者无须,必曲加承接,不管有理没理,无须先占三分理!
  明英宗宠信宦官王振,王振手眼通天,权倾朝野,公侯卿相,争相阿附,呼为“翁父”。工部郎中王佑以谄媚王振而升为工部侍郎。王佑无须,有一天王振问道:“王侍郎何以无须?”王佑竟然回答说:“老爷所无,儿岂敢有!”堂堂副部长级高官,无耻乃至于此。这样的宦官,这样的朝官,不把明英宗送进俘虏营,那才叫怪呢!
  与上述有限的或个别的剃发剪须不同,满族人入主中原以后,强力推行大规模全民族的剃发运动。这场遭到汉人强烈抵制、频频引出流血冲突的剃发运动,据史书记载和一个叫孙之獬的山东人大有干系。
  满族初入中原,衣冠一仍汉制,凡中国臣子皆束发顶进贤冠,为长袖大服,分为满汉两班。有山东进士孙之獬首剃发迎降,以冀独得欢心,乃归满班,满以为其汉人,不受;归汉班,汉以为其满饰也,亦不容。他于是羞愤上疏,略谓:陛下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依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于是削发令下,“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大军所至,剃头匠随焉。
  面对剃发令,百姓高呼:“安得官军来,为我保此发肤,苟有倡议者,即揭竿相向矣!”百姓把保卫头发衣冠甚至看得比保家卫国还重要。稗史《识小录》记载了一件轶闻:金陵有一乞丐拒绝剃发,题诗于壁而后自尽。其诗曰:“三百年来养士朝,可怜文武尽降逃。纲常落在卑田院,乞丐犹惭去二毛。”此诗直刺朝廷高官,衮衮文武大臣,平日里“纲常”“爱国”“奉献”的高调一个比一个唱得漂亮,可关键时刻,不是投降便是逃跑,还不如一个以死抗争剃发令的乞丐呢!当然这只是传统观念作出的即时反应。过了那一阵子,在头和发之间,绝大多数人还是明智地选择了“留头不留发”。明末文坛领袖钱谦益就是一个典型。据《恸余杂记》记叙,清军下江南,下令剃头,众皆汹汹。钱牧斋忽曰:“头皮痒甚。”遽起,人犹谓其篦头也。须臾,则髡辫而入矣。钱老先生要响应新政权的号令,积极剃头表示效忠,还要找一个免人讥讽的理由——“头皮痒甚”。尽管这样,他还是被清廷投入大牢,瘐毙,死后也被列入“贰臣传”。至于那个孙之獬,则是被暴动的乡民杀死并诛灭全家,发剃了,头也掉了。
  汉人辫子留定过了近两百年,洪秀全的反政府斗争又和头发纠缠在一起,主张恢复汉族束发。清政府针锋相对,指斥太平军为“发逆”。老百姓则面临两难的选择:全留着头发的被官军杀,还留辫子的被长毛杀!
  国人为这不痛不痒的头发吃的苦头已经够多,可问题并未到此结束。近代民主革命风云起,剪辫子又成了勇敢的革命行动,遗老遗少们自然扛起了保卫辫子的使命,上演复辟闹剧的张勋乃有“辫帅”之称;投机派则留着辫子,或盘起或放下,视对立双方力量消长而定,随机应变,左右逢源。
  当代中国,男人脑后有形的辫子早已化作历史陈迹,但无形的封建辫子还随处可见。而动辄“抓辫子”更是一些流氓政客习用的威慑手段,被抓的,头皮发麻,战战惶惶;抓的,则是颐指气使,洋洋自得。深谙政坛抓辫子厉害的邓小平,曾用戏谑的口吻说他是维吾尔族姑娘——辫子多!人们都去忙抓辫子和防被抓了,哪有心思干正事呀?怪道那么多年经济发展缓慢,都是抓辫子闹的!今后苟有以抓辫子为业者,当全国共诛之,全民共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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