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5期
初吻(小说)
作者:刁 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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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过夜的男学生的经验之谈:“和老师那样的大人亲嘴,舒服……”而当我试图体验他的感受,一遍遍在心中确定我的亲嘴对象时,我首选的大人,就是秦怡,也只有秦怡。可这梦想成真的美妙时刻,却让我的紧张激动给轻易断送了。秦怡尴尬地挪一下身子,似乎想伸手拉我一把,但手伸出后又收了回去,只看着我自己在机舱里蠕动。看你臊的,她用一种不很自然的变了调的声音说,阿姨和你开玩笑呢,阿姨知道,亲嘴是没法换嘴唇的,连做手术都不一定行。这时候,爸爸从“反帝反修”厅那边走了过来,嘴里叫着我的乳名。于是,秦怡面无表情地 看爸爸一眼,只和我道声再见,就匆匆朝通往食堂的角门走去了。
此后的几天,我怕见秦怡又想见秦怡,一见到她就满脸愧疚;好在她对我一如既往,毫无芥蒂地和我聊天游戏开玩笑,这让我多少得到些安慰。不过她再也没提换嘴唇的事。我在私下里暗下决心,她是女人我是男人,把事情挑明的应该是我,在马上就要到来的暑假里,我一定要天天到展览馆来,找机会告诉她,我非常愿意和她亲嘴。
可暑假开始刚刚一天,吃罢晚饭,爸爸和妈妈吵完架后,忽然转而对我发难。近来爸爸脾气极坏,经常无事生非地和妈妈吵架,变成了一个讨厌的男人;但他一直挺喜欢我,很少对我耍粗动硬。可现在,他居然毫无缘由地把我当成出气筒了,这对于自尊心极强的我来说是个不小的伤害。以后不许你再去我单位,他恶狠狠地说,展览馆不是你小孩子玩的地方。而在以前,他恨不得让展览馆占去我所有的课余时间,他认为,在那里我既可以学到许多文史知识和时事政治,又可以避免在社会上闲游散逛招惹麻烦。
爸爸一向比较严厉,但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现在他霸道蛮横地以势压人,让我心下难于接受。而最主要的是,不去展览馆,我就看不到秦怡,若连面都见不到了,还何谈与她亲嘴换唇呢。我让爸爸讲出理由,可他根本没有理由,他恼羞成怒地说,我不让你去就是理由。我想到了秦怡说我性格不像爸爸的话,我知道,她其实是说我不像爸爸那么咬钢嚼铁说一不二,那么,既然我是爸爸的儿子,与他的长相如出一辙,我也就该在各个方面都向他靠拢,培养出与他不相上下的脾气性格。我便横眉立目地站到爸爸面前,拉开了架势要和他大干一场。是站在一旁的妈妈推开了我,她肯定没想到我会气成这样。好了好了,别和爸爸不礼貌了,妈妈说,你姐马上要下乡了,你爸心情不好,你是懂事的孩子要理解他。这样一来,我只能无条件地服从了爸爸。
一周以后,爸爸出差去了北京,我犹豫再三,终于违背了他的指令,跑到展览馆去看望了秦怡。我希望我的看望能有点结果。可一站到秦怡面前,不管我已下了多大决心,也鼓不起勇气对她表白,告诉她我愿意和她亲嘴;我只问她,爸爸是不是批评你了。那几天里,我一直认为,爸爸不许我再去展览馆,必然跟秦怡有些关系。我的意思是,那天爸爸走进“批林批孔”厅时,一定注意到了我和秦怡的异常表情,虽然他过后没问我什么,但保不准会问秦怡的,秦怡若坦白了“换嘴唇”的事,闹不好就得挨他批评。
秦怡却像并不明白我的所指,连对我一周未来展览馆也没表示关心,只淡淡地说,他批评我干嘛,倒让我一时哑口无言,更没勇气去提及那天了。我憋了一会,还心有不甘,又带有启发意味地说,爸爸不让我来展览馆玩了,说着去看秦怡的反应。我给秦怡通报这情况之前,并没想她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也想不好她做出怎样的反应才算对头,才更容易让我接受。但秦怡听过我的话后,所做的反应那么冷漠,还是大大出乎我意料,显然她是在所有的反应类型中,把一种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反应反馈给了我。那一瞬间,我在讨厌霸道蛮横的爸爸的同时,对他还把压力施加给秦怡充满了仇恨。是的,我认为秦怡做出如此的反应,一定不是出于本心,而是源于爸爸的压力。我说秦阿姨,我爸不让我来展览馆玩了,可我还想来,和你玩……我的声音里带出了哭腔,再一次由内而外地紧张激动。但这一回,我想好了,如果秦怡接过话茬,说一句我也愿意和你玩呀之类的肺腑之言,那我就说出那句话来,说我仍然想和你试试,看看亲嘴能否换成嘴唇。可秦怡虽然搂了我一下,说出的话来却让我寒心。你是孩子,我是大人,她说,孩子和大人是玩不到一块的。听你爸话,以后别来展览馆了。
这一个暑假,我开始了手淫。在想象中与秦怡亲嘴和在自责中完成手淫,进一步加重了我内心的痛苦与焦虑。暑假过完,新学年开始了,学校要在我们年级发展首批团员,其中自然有我一个。新学年里,我们这拨学生的岁数大多数到十五了,可我刚过十四岁半。但若新团员中没我的名字,似乎说不过去,毕竟我早在一年前就是全年级的“预备团支部书记”了呀。这样一来,经学校请示区团委,特批我这个优秀学生干部可以提前获得政治生命,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于是,漫长暑假里折磨着我的种种情感,即那些恨(爸爸)爱(秦怡)鄙夷(自己)相互交织的情感,全被兴奋取而代之了,如何把各种表格填写得天花乱坠,成了那些天里我感兴趣的惟一事情。
那时我们入团还有这样一个程序,就是学生家长的单位要出具证明,鉴定家长在单位里表现如何思想怎样。也就是说,一个学生想要迈入团组织大门,除了自己无可挑剔,其家长也应该没有瑕疵。正常情况下,团委都是派人去学生家长单位索取证明,这种庄重的形式被称之为“外调”,而外调,涉及了一系列的保密原则。可我的情况与别人不同,我父母都是知名人物,红色背景一尘不染,所以去爸爸妈妈单位索取鉴定证明,也就是一个形式过场了。团委老师很信任我,打发我自己去走这个形式跑这个过场。
那天我先去了妈妈单位,十分钟后,就拿到了盖有大红公章的妈妈的鉴定。妈妈肯定想在同事面前炫耀我一番,连说要带我到各屋走走。我知道,这个时候我极度风光,理应配合妈妈的虚荣。可当时,我却委婉地拒绝了妈妈,匆匆爬上了通往展览馆的公共汽车。我的理由是,拿到爸爸的鉴定以后,我得立刻赶回学校,因为团委老师和工宣队师傅,要与我进行新团员讨论会前的最后的谈话。我得好好准备准备,我对妈妈说,可别在最后的时刻功亏一篑。
其实时间绰绰有余,我没必要匆匆忙忙。尽管从学校出来时团委老师和工宣队师傅说了,我一回来他们就和我谈话,但我知道,一切材料齐备后的最后的谈话,也仍然是约定俗成的形式过场,比写鉴定盖公章还要省事,那是所有入团环节中最为简单的一道工序,我根本无需认真对待。那种入团前的最后的谈话,就是组织的代言人代表组织问:你还有什么该向组织交待而未交待的问题吗?你还有什么应对组织说明而没说明的事情吗?对于这样的提问,被问者只答没有也就行了。谁都清楚,若说自己以前对组织上隐瞒了什么,那就等于承认自己还没有达到团员标准。而我之所以在妈妈那里对谈话一事夸大其辞,只因为我更希望能到展览馆多逗留一会。好容易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