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期
利益的冲突
作者:何清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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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主义那种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道理都成为他旁征博引的佐证材料。阐述了这些竞争法则以后,他发表看法:“中国有句老话,叫做‘慈不将兵,义不掌财’。如果每个企业家都像陆先生那样,那就去开慈善院好了。”这话听得台上的赵厂长频频点头,台下响起好几次掌声。然后这位大学生直接要求我发表看法:在这种高度竞争的社会中,讲公平是否太理想化了一些?
我对这位同学说:从世界历史经验看,资本主本主义制度进行的猛烈批判,有如一面镜子,让世界在这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丑恶,才有了资本主义世界后来的不断改进与社会福利制度的建立。而社会福利制度的建立,其实就是人类追求社会公平的一种表现,体现了社会对弱者的一种关怀,它消解了社会冲突,缓和了社会紧张状态,有利于社会进步。我们现在的问题在于没有建立起完善的社会福利制度,却一下将弱者推到了无法生存的境地。具体到今天正在谈的这个问题上来看,这二十五位工人在青义原始积累时期确实是非常残酷。在那时候,竞争中的优胜者获得的奖券是货币,他们用来喂猫养狗的食物也比贫困者用来哺育后代的食物要好得多。但正因为少数富裕者的幸福生活与广大劳苦大众的贫困生活形成的反差太大,所以当时的阶级斗争非常激烈,这才有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问世,才有后来席卷世界的社会主义革命与共产主义运动。马克思对当时资壮年时期都在这企业工作,而企业当时的工资其实只不过是基本生活费,住房、养老、医疗、子女的教育等一切费用都是作为企业的一种社会福利分配给企业职工的。这是企业对职工的一种历史负债,更兼这房子还是他们未下岗时按企业要求付清房款购买下来的非产权房,享有居住权,现在企业不但不还历史欠债,连这个合同都不承认,这等于双倍的剥夺。这些工人有权继续住在里面,大家要想清楚此案的特殊性,不要简单地将其等同于一般的在市场竞争中落败的失败者。 讲完了这段话以后,我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请发言者补充一下他们的出身,父母亲的职业与家庭经济状况。已发过言的几位自报家门,基本上都出身于干部或知识分子家庭,家庭经济状况属于中等状态以上。
台下早有几位大学生满脸不忿之色,坐在第一排的一位举了好几次手,可惜主持人没看到。坐在中间的一位大学生终于得到了发言机会,他还未讲,就已泪流满面。但他说话清晰,非常诚恳。话虽然不多,但我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他说道:“我的父母都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韶钢’工作,从我爷爷那一代开始参加建厂,直到我的成长,我们一家的命运都与那个厂子息息相关。可以说,那个厂是我们的家,不少类似于我这种情况的家庭也将这个厂看作自己的家。我们这个厂曾经是当地的经济支柱与税收大户。但现在那个厂已经停产好几年了,不是别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的产品卖不出去。我的父母,包括其他许多人都很勤劳——我爷爷是个老劳动模范,我妈妈也年年评上先进。但现在他们都待岗在家,没有新的工作机会。大家都感到自己就像被家庭抛弃的孩子,无依无靠。我前年考上了大学,爷爷送我上车时对我说,孩子,再也别回这个地方,到别的地方去找条生路吧,这里眼看就要荒了。大家认为竞争中的失败者就该被工厂赶出去,我听了这些话心如刀割。国有企业工人的失败怎么能归结为他们个人的无能呢?我知道现在不讲同情心,但人没有同情心又怎么算得上是人呢?这些广州工人在讲他们的困难处境时,我就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想起了我们厂里的下岗工人。他们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被人赶出家门呢?”讲到此处,这位学生已经泣不成声,全场静默。
坐在前排的那位男青年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高声发言:“这个社会不公平!我们父母这一代是吃定了亏,但对我们来说,这种不公平还刚刚开头。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家里有背景的同学早就找好了工作,他们的学习成绩不比我好,只是他们的爸爸妈妈比我的爸爸妈妈有本事。所以大家都说,毕业找工作,不是本人条件的竞争,而是整个家世背景的竞争。”
台下又有好几位站起来,争先恐后地要求发言,有的大声说,社会难道真要抛弃工人阶级了吗?主持人看到情形不对,连忙告诉大家时间已到,还要请职工代表发言,算作结束语。
这个节目过了一周以后播出,但是我没看。因为我知道许多场景并不一定能播放出来。而那天谈到的两个企业恰好我都去过。如南方大厦企业集团,十二年前我曾作为深圳企业文化考察团成员随团去参观过。那时它是广州十大明星企业集团之一,是广州国有企业的骄傲,也是对外展示的样板。但过了几年以后,我就听说它不行了。但我没想到的是,十余年间这个规模很大的企业竟破败如斯,甚至将榨取工厂资产残余价值的主意打到已经卖过一遍的职工住房上来,从中可以窥见其破败之严重程度。
“韶钢”我也于1996年下半年去过。那时我在暨南大学经济系教书,曾去韶关考察。韶关钢铁厂当时已有百分之七十左右的车间停产。党委书记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他对我们说,不要对我们谈国有企业的困难,什么企业办社会、冗员过多、效率低下,我们都知道,而且也知道原因。问题是怎么解决这些困难,但这已经超出单个企业的能力范围。接着他谈到韶关钢铁厂为解决几万职工的生活出路,曾想过种种方法,但都因“韶钢”的特殊地理环境而不能实施。一是距离韶关市区太远,几十公里路。职工无法到市里做小买卖,而重庆钢铁厂因距离重庆市近,已通过帮助职工做小买卖成功地解决了一部分人的生活出路;而“韶钢”只是一个钢铁城,大家都穷,在城内摆卖,你卖给我,我卖给你,显然赚不到什么钱。二是韶关本身经济不发达,国有企业一片萧条,当地失业下岗员工本来就已经够多了,小买卖早已饱和,街上到处都是用摩托载客的失业员工。这种情况下,“韶钢”职工很难到韶关市谋生。
国有企业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上的兴衰,带给几代人的幸福与痛苦真还不是纸面上那些文章能够讲清楚的。从理论上讲,我知道每一次社会转型期都会有一批搭不上便车而被甩落的不幸者。但我却始终无法忘记那天那位大学生那张淌满屈辱伤心之泪的脸。再过两年,他就要毕业了,但愿在目前这种知识型劳动力普遍过剩的状态下,他能够幸运地找到一份适合他自己的工作。因为这对他那个家庭来说,他有一份工作实在是太重要了。
我默默地祝福着这位青年。
“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
两个半月以后,我又到一个比较特殊的MBA班讲学。说这个班特殊,是因为这个班的学员们身份比较特殊,大都属于“成功人士”之列。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成功人士”主要是经济精英,中国知识界大都将中国未来的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
据介绍,这个班是欧共体与上海一所著名大学联合办的。学员来源有三类:一是政府部门的干部,学费收35000元;二是国营大中型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