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5期
一闪,而过……(小说)
作者:樊馨蔓
字体: 【大 中 小】
觉中慢了下来。
你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匪夷所思。你想起了十五年前刚到北京的时候在这一带找租房,裹着沙土的风如何吹颤了你的理想。十五年前在这里租房是北京城里最便宜的,但是几天前登在你们杂志上的房产广告,这儿的“家园”每平方米的价格在七千五百元以上。挂在十五年两头的变化还不仅仅是这样,你又看见了昨天晚上的那间有红色餐巾铺台的房间。你看见你坐在你的朋友之间听来听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你的目光停留在你的一个女朋友身上。是一个你还不太了解的女朋友,尽管你们已经相识有六年了。你对她全部的了解是,她比你大五岁,在北京电台做晚间的谈话节目。自你们相识以来她就一直在做晚间的谈话节目,六年了,两千多个晚间的谈话,谈得她目光涣散,永远地沙哑着嗓子,在任何时间对每一个听她说话的人含情脉脉。她告诉过你,她的同事们,朋友们,都管她叫“两条人命”。她的沙哑的嗓音,她的午夜游动在电台暗长走廊里面的背影,每时每刻都会有两个人同时为她自杀而死。“两条人命”,她说大家由此都这么叫她,这不仅仅是她的绰号,更是她个人魅力的写真,说明的是她的女性魅力。你完全同意她这样说,因为你看见了,她长得就是比你消瘦,长发比你飘逸,目光比你飘摇。你的长发经常纠集在你的头上,像一蓬被风吹乱了的秋草。但是昨天晚上“两条人命”忧伤地和你说,“两条人命”只是她的社会形象,是一种“背影效果”,和她的人生观是完全没有关系的。“我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含泪而说,她的苦恼正在生根发芽。她说她相恋了七年的“致命爱人”,两个星期前与她分手了。“他当然还活着,但是我们完了。”看见你惊讶的表情,她这样向你解释。她从一桌的朋友中间把你分离出来,看牢了你的眼睛说。
“没有爱情,我怎么活啊?”
她的眼睛里聚集了泪,像一股稠稠的蜡油,不停地在眼眶里面涌动着。她说:
“我一定要忘了他,但是,我除了爱上另一个比他还好的男人以外,有什么办法可以忘掉他呢?”
她紧盯着你的眼睛,她知道她只要看牢你的眼睛,你的心就可以和她相通。所有的演说都需要有听众,关于失恋的故事,她已经说得太多,已经很难找到听众了。她问你,优秀的男人哪里还有?
你看着她悲悲戚戚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来回答。你的眼前出现了一串优秀的人。他们都是十分的优秀,清瘦,颀长,或者健壮,风趣。他们不是企业家就是艺术家、政治家,但是,他们和“两条人命”提出的问题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他们都是优秀的人,却不是优秀的男人。你从上中学的时候就认为,优秀的男人是令狐冲那样的人,一腔热血侠胆雄心,是让女子信赖和依靠的,朝思暮想的,要命的时候是会不惜割血相救的。但是现在哪里还有会为你割血救命的人?现在倒是流行“吸星大法”,将别人的爱与情统统吸去,壮大自己的生命。“两条人命”不就是被她的致命爱人吸星大法了吗?她的致命爱人不是对着自己的老婆流泪,就是对着“两条人命”流泪,委婉动人,柔肠百结,直到最后,决心为温柔而死,啼血而誓,“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我再也不连累我的爱人了!你应该有你的幸福,你不用管我了,你去找你的幸福吧!”
这是“两条人命”告诉你的,她说到这儿,几乎灵魂出壳,“他多么虚伪啊,他明知道我的幸福就是他,不然我这么多年在干嘛,他分明是抛弃我了,他的意思还是为了我的幸福决心放弃他的人生和幸福了呢,还是一副自我牺牲的样子,他是这样好的人吗?他当年为什么要向我求爱呢?向我求爱也可以,为什么又向我求婚呢?这哪里是可以随便求的?这是要讲信用的,我答应了,答应的意思就是我认为我是他未来的太太了,我的心理期盼就不一样了,就不会是爱呀爱的逢场作戏了,我也就根本不是逢场作戏的人,这他还不知道吗?”
你轻微地移动方向盘,当你缓缓地驶出开阔的四环路辅道,驶上这一片你十年前就已经熟悉了的地方,你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或许可以介绍给“两条人命”的人。
你为你的这个想法吃了一惊。许多十年前的情景扑面而来。
你再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人的变化会有多大?你想。十年,二十年,躯壳的变化倒不是最大的,心,却有可能不知道变了几颗了。如果十年前,你会想到你现在的想法,你早就把自己杀了。
十年前的这一片大多是红砖砌就的平房。有那么三栋同样是红砖砌就的六层楼高的楼房,老远就能看见了,鹤立鸡群,引人注目。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的宿舍楼。帮你找房的朋友把你带到了其中一栋2号楼,三楼有一个一居室一直空着。当年你是为了北京才远道而来的,却是又无可奈何远离北京城而住。你望着夜空,连北京城的灯光都望不到,你满心绝望。你当时不知道十年以后你会满心欢喜,心甘情愿地选择比这里还要远二十几公里的地方居住,像你读过的欧洲小说,“开两个小时的车,才到了拥挤的城区,上班的地方”。十年前你的隔壁住了一个年轻的军官,在你绝望至极的时候,你发现了你的邻居。他高高的个子,每天傍晚会在楼下的院子里面散步。他低头散步,他抬头散步,他明朗白净的面容成为了你沙漠中的绿洲。你当时不知道,你的这颗十年前的心,是因为了这个年轻军官而燃起生机的。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还没有谈过恋爱。如果你的隔壁没有住着这个高个子的军官,你可能一个星期以后就逃走了。当时你并不太知道你住下来的真正原因。你随便在靠近城市边缘的地方找了一份工作,你绝望,而内心又有所期盼。你甚至不是很明白你的期盼是什么,它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点模糊的亮光,导致你工作一结束就匆匆顶着风沙回来。你耐心地看书,写字,待到天色将暗未暗之际掀起窗帘的一角。你肯定能够看到他,他是军人,他的习惯天天不变。在不知不觉之中你熟悉了他上楼进门的脚步声。他每天大约在六点四十回来,很少有误差。你掀起窗帘来看到了他,其实是看到了另一种孤独,你就觉得不那么孤独了。除此你还看到了一种男性的镇定和从容。你也镇定和从容了。这是你住了下来的原因,你在十年以后想到。直到有一天你回来晚了,你和他在二楼的拐弯处碰到。你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你要是想到了,你早就这样安排了。十年前那个黄昏你只是匆匆地往回赶,你担心在你掀起窗帘一角的时候,他已经结束了例行的散步。但是你和他在二楼的拐弯道上遇到了。他并没有给你让道,他直直地站在你的面前,仿佛他下楼来等的就是你。
你依然记得那一刻的感受。你拘谨,窘迫,不知如何是好,你又害怕他微微一侧身子,就此让开了。你不知道你期待的就是那一刻,你住在那样远离城市,完全可以覆灭理想的地方,就是为了那一刻。你们在昏暗的楼道里面站着,着了魔一样,发了神经病一样。若干个月以后,那个年轻的军官告诉你,他开始站着没动只是好奇,他不知道楼里住着你这样一个年轻的外地女孩。再看下去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无法从你的眼睛里面移开了,那一刻,悄悄流逝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