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6期
贝尔格莱德日记(1999)
作者:佚名
字体: 【大 中 小】
格莱德的人,可以跟科索沃的难民感同身受了。可是大部分住在贝尔格莱德的人都不知道难民的事,只有我们少数几个人对难民、阿尔巴尼亚人、战争和这样的世界感到难受和罪疚。
每天傍晚时,我双手便会不受控制地抖,持续几个小时。我听过别的女人也会在傍晚因恐惧空袭而出现同样的况下也算是一种奢侈,这种奢侈是要好好计划的,我就在计划。
他们叫我对《卫报》作个分析性的评论:现在我不能做到,谁又可以?恐怕谁也不可以。我不相信我可以,因为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作前瞻;如果在我体内有这种能力,好像唱歌和跳舞那样,现在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我父母在他们自己的家里,听不见警报响,看的
是官方电台,他们常常打电话给我说:不要担心,没事的。那时我就会镇定下来,父亲的声音让我冷静下来,在我还是个孩子时,他就能给我安全感,我却不能像他那样给我的孩子安全感。不过,不给也是好的:这世界本来就不安全。
我听说位于贝尔格莱德市中心的文化中心:法国的、德国的、美国的,都被夷为平地,我不想看见这些颓垣败瓦。没有人要收拾这个残局,它是新落成的战争雕塑、一具路上的死尸、一个警告、一个每一刻我们都面对的现实。
一些涂鸦和标记写着:大桥塌下来了,大桥万岁;阿道夫·Goebbles·克林顿,塞尔维亚不是你的莱温斯基;北约军队随我屁股后头走吧,我要上学;只有你的死人头才隐形;唱歌的人没有歪念,克林顿要学唱歌;北约是烂泥;新美国恐怖组织,是最好的。
电视上我们的总统在公开嘉奖几位南斯拉夫机师,到了第二天,那些机师的名字却已刊登在报纸的讣闻版上。
我们得高声地说、要说出来。要是我们不作声,要是我们害怕——虽然害怕和沉默是正常的——我们便没有未来,没了未来,也就没了国家或者我们的声音。所以,我们大家写吧、唱吧,街上的人们、地底的人们、难民营里的人们、排着队的人们……军队里的人们,那些身处各式样你认为是安全的地方的人们,在警报响起时……
4月2日
今天是天主教的圣周五,由于空袭的关系,大家都把这天看得特别奇妙。他们四处都看到好兆头和坏兆头,包括日子的排列、云层对空袭的影响、美好未来的预兆等。我们连普通人的常识也被轰掉了。
我朋友的儿子昨晚从战场上拨电话回家:他几乎不能言语,他说他们在某处但说不上在何处,他说他还可以但他的一些朋友就不好。男性志愿参军的年龄提升至七十五岁,女性则不设年龄限制,有时她们甚至比男性更为爱国。
Arkan按照战争罪犯的规定,在CNN上承诺会对三个美军俘虏执行合法及宽容的程序:这就是新闻的自由。避难所内的小孩生病,大人情绪受困扰,我们每天的活动时间愈来愈少:我们离家外出的时间只能以分钟计,晚上还要想想要在哪儿过和怎样过,才能聚在一起交换白天得到的消息。
4月3日
现在是早上,一个美丽的阳光灿烂的早上。我哭着,我放松着。昨晚贝尔格莱德市中心终于被击中了,准确无误。对,这是个军事目标,但离巴尔干地区其中一家最大的妇产科医院仅二十米,这所医院是我出生和生孩子的地方。被击中的是内务部大楼,我的一些朋友记得他们曾经在这里被盘问。我舒了一口气,对北约的准确感到高兴,当时甚至还下着雨呢。但我感到暴露在那些执行任务的北约年轻机师的视野中,他们带着炮弹,迟疑着能不能击中那幢军事大楼,而又不会伤到医院里的新生婴孩。她们都躲到避难所去,那些母亲抱着她们的婴孩,而我不断的哭,如释重负,生与死的事情令我想起分娩,我的分娩,想起自己又勇敢又哭着。我想,到底要怎样的词句才能形容那种不单知道自己活着,还连一个指头都不缺、毫无顾虑、身心整全的轻松感觉?
BBC、CNN、SKY电视台的评论员已经把这场仗比喻为一棋局,对战双方是南斯拉夫共和国(FRY)——一个头脑极佳的人类和北约——一部巨大的人性化但并不完美的机器。这些评论员整天在赞赏人类的棋艺,又在挑机器的毛病。然后是难民,然后是我们沉重的夜,但谁也不会把这些图片拼在一起。
4月4日
又是另一晚在避难所里过了。又有两条通往匈牙利的桥被炸断了,波斯尼亚境内通往蒙特利歌罗的铁路也被sFOR军队破坏了。令我感到幽闭恐惧的事实是缠着我们笼子的铁丝终于现形了。这里也不再是我的塞尔维亚了,不再是我祖父为她而战的塞尔维亚了。我的塞尔维亚已远我而去,现在我在自己的国家却犹如在笼中和被放逐。我本来每个月可以分配到四十公升的汽油,但我也没有什么地方要去,也许我可以用它来换四十公升的酒和四十包烟,它们都不易买到。也许我要在自己的房间内找、在自己的脑海里找,我的祖国,我的塞尔维亚。
一个北约军官指着贝尔格莱德的地图,盘算着该轰炸哪里,说:贝尔格莱德是个可爱的城市,以前我也常到贝尔格莱德去。南斯拉夫人的日子过得不错,可以到奥地利滑雪,不用签证就能环游世界。如果他们改变,我们能够让他们活得像以前那样。可是我不要像以前的南斯拉夫人那样生活,那是个大谎言、大幻觉,我像易卜生笔下的娜拉那样,在一秒之间失去了全世界,重新开始新生活,极尽残酷。
4月5日
今天我不想写东西,我已经在近距离见过太多伤痛和苦难了,我的言语是沉默,一片空白。不论我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也没有用。我不想成为什么人的同谋,假装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写作都一切安好。
说到底,最可怕的是,从某个角度看,什么事好像没有真正发生:早上发现自己还活着、还有吃的、还有电、还有诸如威士忌那样的奢侈品……但也可以倒过来看,我们已经在这儿,这儿什么事也会发生,只是还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犹如在判错了的死刑中,每晚我们从死亡中活过来,我们幻想自己最爱的人死去,但只证实自己的白头发多了几根……
4月6日
今天是希特勒在1941年轰炸贝尔格莱德的纪念日。可是贝尔格莱德受的最严重的破坏,却是盟军在战争后期所造成的,那个所谓解放或英军轰炸。我知道今天大家也会用这个比较来让自己好过一点或是难受一点,无论如何……我想起一个年老的图书馆员,他的未婚妻在贝尔格莱德头一回受空袭时被炸死了,结果他当了牧师,再也没有结婚。这个故事比我的家人说的有人死了、财物损失等故事还要让我感动。
这天早上我坐在平台上,沐浴在充满爱的阳光中,梦想着昨晚战机在头顶飞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