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1期
求证
作者:刘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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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需要冷静。她想起从前甚至发生过比这更严重的情况。事实上,得得是把这样的情况当游戏来看的,在他开始有一点思维的时候,每当他看到父母因他差点发生意外而极度惊慌时,就立即会报以得意的诡笑。每次上街,他经常找空子躲起来,然后在一边偷看父母失魂落魄找他的样子,为了得到这种乐趣他甚至愿意付出最后屁股挨一顿猛揍的代价。
现在,他肯定也是躲在哪里,她想,但愿果真如此。这时她感觉一个鬼魅般的影子逼近了她,这个影子将她的目光牵向了窗外,然后停留在一片浓郁的绿荫间,她预感有一个奇迹会出现,那就是一个翩然而至的精灵——一只麻雀。
如果会有一只麻雀飞来,在两分钟之内,她就可以找到得得,反之,她不敢想。
她一会儿看表,一会儿看树,心跳得让她无法坐稳,这几天那种焦灼、压抑的折磨感又上来了。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还没有麻雀出现,她开始喃喃自语:我会爆炸?还是死掉?还是发疯?
奇迹就在一个瞬间发生了,一只麻雀停在了窗棂上,子无心的狂跳终于慢慢停息下来。多漂亮的一只鸟儿啊,裹着一身茸茸松软的羽毛,子无感到这样的羽毛裹住了自己的心,使她有了一种又安全又温暖的感觉,她从容淡定地站起来,她相信自己马上会找到得得。
得得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他仰着小脸指着对面的洗手间对子无说:“妈妈,我刚才在里面尿尿的。”
回到家里,苏恒问病看得怎么样,子无“哼”了一声说:“我要告诉你,医生是弱智。”
苏恒说:“子无,你怎么变得这么偏激,不过,也许深圳的医生不够好。医生今天到底怎么说的?是不是哮喘?”
子无冷笑着说:“是或者不是。”
苏恒说:“可能你找的医生不够好吧?怎么没换个医生试试呢?”
子无说:“你以为我是乱找的?我看了医院介绍栏的简介,这位可是儿科主任,尤其是小儿咳嗽研究方面的权威。我等了老半天才轮上。不仅权威弱智,给我看内科的根本就是个白痴,她跟我说放松一点,不要胡思乱想,你可以吃好睡好的。这不是放狗屁吗?”
苏恒笑了说:“子无,说话别这么粗俗,孩子在旁边呢。其实你的病应该去看看中医,中药调理也许会有点效果。”
子无转过身去拉住了苏恒的手说:“苏恒,我现在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我给你来看看病。”
苏恒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困惑地说:“我没病啊。”
子无说:“别紧张,我只是给你做个演示,告诉你中医怎么看病。我外公可是方圆百里小有名气的老中医。从小我就看他怎么给人看病,号脉,看舌苔,问诊,望闻切听一套下来,”子无停了下来,在苏恒面前划了个圈,“喏,你的病在这里。”
苏恒问:“在哪里啊?”
子无说:“外公也不答他,开始稀哩哗啦在处方上写:党参、紫苑、杏仁、白芷、枸杞、百部一大堆,吃好了是药到病除,吃不好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这就是中医看病。”
苏恒说那他干嘛在病人面前划个圈啊?
子无说:“当然不是人人划圈,拿不准的就划,反正病人好了来道谢,外公就说好在好了啊,其实当时挺严重的,心脏上的毛病呢,当时我也不便告诉你。”
苏恒笑起来,说:“你怎么知道你外公的这些鬼名堂的?”
子无眼里有一丝落寞:“你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当医生,看外公悬壶济世,众人敬仰,很了不得。所以外公看病我总在一边看,看多了就疑惑,后来外公老了,不给人看了,那时他常喝酒,有一次喝醉了就跟家里人吹他给人看病一套套糊弄人的技巧。从那以后我就再不想做医生,等到上学念书我老不想好好念,因为大人总说念了书长大了才会有本事,才能做对社会有用的人,但我总觉得是大人在骗我去学骗人术,除非吸引我的书,更多的书让我念得很无聊。”
苏恒说:“你怎么还那么傻呢?这社会上谁没骗过人?克林顿够翩翩君子了吧?他都可以对着密密麻麻的摄像机向全世界撒谎,要不是莱温斯基留条裙子,他还不是做他的君子?”
子无就问:“苏恒,你也撒谎?”
苏恒说当然,尤其做生意的人,恨不得天天有谎撒,而且撒得越大越好,像去年我们搞出的一个新系统,做市场方案的时候我们要定位在三十万,陶越却要定在五十万,后来大家依了他,但大家都捏着一把汗。刚开始两个月是卖得不畅,后来影响跟上来了,就卖火了,不少人看到这个东西利润高,都搞出来了投放市场,于是开始价格战,有些急疯了的十来万也卖,而我们已在这一行坐稳了第一把交椅,前面赚的钱已装在口袋里了,另外名气也有了,我就是降到二十万,还是有人要,我有名啊。五十万的时候我们跟客户说这个东西开发费用、材料成本、销售费用等等等等真是高啊,五十万我几乎要亏本,但我要打牌子;二十万了我还有得说,事实上二十万我们还可以净赚个十万八万的。你看不撒谎行吗?是不是撒得越大越好?而且这都是生意场上司空见惯的谎话了。
子无说:“有句话说撒谎的人谎撒多了,最后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子无伸了伸腰说,“我现在啊,只相信麻雀。”
苏恒说你怎么又说麻雀了?是不是你在验证陶越会不会生儿子的事?陶越真生了儿子,这小子就太走运了,事业上没得说,家里有个没得挑的太太,上帝还会再给他个儿子?
子无说:“会的,陶越不是人,是巫师,是神。”
苏恒有些奇怪地看了子无一眼,半晌问:“是神?你把他看得那么高?”
子无有些答非所问:“因为他那天抽中了麻雀。”
苏恒有些不耐烦:“子无,你怎么整天纠缠什么麻雀?麻雀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无说:“天机不可泄露。”
得得的咳嗽还在继续,子无已不带他去看病,每次都是苏恒带了去,乱七八糟配一堆药回来让得得吃。有时候好像好了,但一有个风吹草动比如流感来了、夜里空调开大了点,甚至有时候风也没吹草也没动,得得就又开始咳嗽,而有的药吃了一点效果都没有。就这样好好坏坏总也除不了根。苏恒相信得得可以通过打针吃药看好病。刚开始的时候他每次都找不同的医生看,因为他发现不同的医生对得得的诊断都不同,有说热咳,有说寒咳的,有说感冒咳,有说过敏咳的,有说是哮喘,有说不是的……他不知道相信谁,就想通过多找点医生看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方法判断得得到底是怎样一种咳嗽。子无对他的这种做法嗤之以鼻,她说你还不够折腾得得啊,让医生对一个瘦弱有病的孩子轮番上阵。苏恒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呢?多点医生给病人看病是轮着去折腾他?子无说那天我碰到的那个白痴医生其实也说了一句正常话,那就是多吃药没什么好处,更何况一个孩子。你就这样准备让得得吃遍所有医生的药,打遍所有医生的针?
苏恒倒也觉得子无说得有点道理。几天后他请朋友在最好的医院找到了市里一个相当有名气的儿科医生,要带得得去做详细的诊查。他要子无带着去,因为医生跟他约的那个时间他正好有个客户要见。子无说她去不了,她公司里也有事,其实她公司里也没什么事,她知道自己害怕等待诊断的那个过程,同时又觉得做这件事其实毫无意义。苏恒就说:“子无,你也体谅我一点,我知道你不喜欢去医院,最近我都没让你去,你以为我不忙啊?只是想到孩子的病,能推的事就推了,但这一次不一样啊,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在深圳只能逗留半天时间给我们,还必须我去见。”
子无说:“陶越不行吗?最近你很多事不是他去做的吗?”
苏恒说:“能我还要你去吗?有很多技术问题陶越不懂,非得我不可。”
子无说:“技术问题你可以让你们的技术人员去跟他们谈嘛。”
苏恒恼怒了:“对方是掌握我订单的老总你知不知道?你呢?你公司有天塌下来的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