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1期
求证
作者:刘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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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无淡定地说:“是,我们公司天塌下来了,工人在罢工。”子无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也可以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啊。
苏恒开始收拾得得的病历,牵着得得的手往外走,一会又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地说:“子无,你这个人事经理很重要,孩子的病都没这么重要,但你要想到你一个月还挣不到一万块,你可以为了一万块不管孩子的病,我可做不到,我只能牺牲几十万的订单带孩子去看病。这个账很好算,你这样的母亲与我这样的父亲的份量孰轻孰重。”
“你!”子无的血往头上涌,还未及她再说什么,门就被苏恒“砰”地一声关上了,剩下子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喘气。
这是一个周末,子无没有像往常一样买回一束姜花。差不多在每一个周末的夜晚,他们像许许多多对夫妇一样去做一件例行的“公事”。子无坚持在每一个周末买一束姜花插在床头,她不选择诸如玫瑰之类的更能体现一种所谓浪漫情调的花儿,她只买姜花,中意姜花浓郁的香气。更何况,在那样的时刻,谁能看到一束玫瑰?而花香却是随处可闻的啊。
这就是一对结婚多年的年轻夫妇的性生活,即便营造浪漫,也是一份很务实的浪漫,甚至有一种纯粹肉欲挑逗的倾向。子无并不喜欢浓郁的香型,但她在每一个周末买姜花,她甚至只有在姜花郁郁的香气里才会在苏恒的怀里沉迷。这样日子越是往后过,姜花在他们床头出现的次数越多,子无就越是觉得他们之间的性爱越趋于肉欲的成分。
甚至后来只要子无在街头看到姜花,她就想起“肉欲”两个字。姜花之于子无已经明显有种肉欲的暗示,同时也似乎暗示着有关爱情的其他一切逐渐丧失。
这一天,子无没有买姜花,子无在和保姆料理好孩子睡了后,自己就到书房去看书。
子无看不进去书,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看几行字,就对着窗外发一会儿呆。夜是静寂的,他们的房子很高,又坐落在海边,所以夜看上去是一个浓黑得一无所有的物质。这是一个纯粹的夜,没有声音没有影像,对于子无而言也没有时间性,因为她知道自己又要失眠,失眠的人对于时间的感触异常敏感,一分一秒都是那样的漫长。夜使子无有一种在这个宇宙里自己是作为一个唯一的生物存在的感觉,甚至连时间与空间都已不复存在。
孤独、郁闷、伤感、无助、恐惧、迷茫、无奈……这是一个唯一存在的生物的一些感受。子无在一个瞬间想到了死亡,如果没有这些感受,自己也许就真的体会了死亡,死亡其实就是这样,对一个人而言是时空俱不存在。
就在子无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推开了。苏恒站在门边有些不悦地说:“怎么还不来睡觉?”
子无说:“你先睡吧,我看会儿书。”
苏恒坐到了子无身边说;“我怎么睡啊?这个周末连花香都没有。”语气里有一丝可以让彼此心照不宣的暧昧。
子无说:“苏恒,真的,你先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为什么不能跟我呆一会儿?”
“不能,我真的不能。”
“你怎么了?”
“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吃不好睡不好的。而且老是乱想。”
“你想什么?”
“我说不清楚的。”
“怎么说不清楚?”
“就是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也得说清楚,你怎能跟你老公不说清楚?”
“说不清楚就是说不清楚,我怎么跟你说清楚?”子无烦躁地走到阳台上去了。
展示在子无面前的是无边的黑夜,子无感觉到了夜里凉爽的空气。黑夜并不是一无所有啊,黑夜里有这凉爽的空气,凉得如缓缓掠过脸颊的第一颗泪水。
而他们的沉默也已沉入了黑夜里。
“子无,”苏恒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爱上什么人,或者有一个人爱上了你?”
“你在说什么?!”子无叫道。
“我在说什么你没听见?没听见怎么会有这么恼羞成怒的反应?”面对子无的恼羞成怒的,是苏恒的冷眼相对。
子无说苏恒你太无聊了。
苏恒说是我无聊还是你无聊,你看你最近整天乱唠叨什么,孩子病了也不带去看,你们公司真罢工了吗?
子无语塞,她气急败坏地蹦出了几个字:“你,你,你去证实了?”
苏恒说我为什么不可以去证实?
“卑鄙!”子无脱口而出。
“你才卑鄙!”苏恒揪住了子无的手,“你看你在做什么?你不关心孩子,孩子病了也不带他去看,你是怎么做母亲的?你不关心你老公,你不关心他的事业他的欲望,你是怎么做太太的?一个非妻非母的女人而且撒谎,卑不卑鄙?!要不是有一个魔鬼缠住了你,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卑鄙?”
“好,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的女人,”子无挣脱着自己的手,“但是从现在起你一秒钟都不要碰我!”
“我为什么不碰你?我是你老公,想怎么碰就怎么碰!”苏恒成了一头暴怒的狮子。
“碰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的男人不是人,是动物。”
“我不跟你饶舌,今天我就要碰你!”
这是一场战斗,一场在开始的时候双方都没有一丝妥协的战斗。后来,他终于捉住了她,一双灵活热辣的手在子无身上由疾而慢地穿梭,他的举动使得双方身上的戾气在渐渐地释放,温柔像水一样流淌过来,同时这种温情也在渐渐升高,最后俩人像火一样燃烧了起来,他裹着她说:“子无,DIGER,DIGER,真是很有意思啊……”
子无如梦方醒,她一个骨碌转过身去,她觉得一切或温情或热烈的面纱都给这刺耳的洋文撕破了,这件事只剩下这一个单词,是的,这件事纯粹只是这件事而已,事到如今,连姜花都可以没有了。
但是苏恒从她的身后逼紧了她,她像刚开始的时候一样使出浑身的力量抗拒他,很快,她就输了,而且她感到自己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做得这么好,当然是对她自身而言,所以她输得莫名其妙,如同一个被俘时幸福歌唱的俘虏,有谁见过一个唱歌的俘虏?子无想这一定是她一生中输得最惨的一场战斗,这一输让她把一切都输光了。
她想离开眼前这个人,苏恒拉住了她:“子无,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子无说:“我们已经这样了。”
苏恒说:“你就那么计较夫妻间的争吵吗?”
子无裹好了衣服:“我们不是一般的争吵,是你给我证实了我的一切,卑鄙、无聊、非妻非母的一个女人,我甚至都可以不是一个人,刚才我的表现就是很好的印证。”子无说完,甩身而出。
子无看易晨,隔着或明或灭的灯光,恍如隔世。子无问易晨:“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不知不觉,我们毕业都十年了。”
易晨说是啊,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人生才几个十年啊,好在我们都过得不错。
不错,你听谁说我过得不错的,我过得不错吗?
老同学都这么说啊,你有什么不如意吗?
什么都如意,什么也不太如意。最不如意的可能是孩子老咳嗽,看不清也治不好一样。
我女儿三四岁前也老咳嗽,现在上小学了,好像全好了。
那是你女儿,我儿子也许不一样的。
这时服务小姐走过来,说你们可以出去抽个奖,会有各种菜抽。
子无问有麻雀吗?
小姐神秘地一笑:“你去看看。”
这一次的抽奖与以往不同,不是一个大转盘,只是一个纸箱,从里面抓个纸阄。易晨让子无抓,子无说我不能抓,我好紧张的。
易晨一笑,说:“子无你变得挺有意思的了。”
子无说:“怎么变得挺有意思,从前我很没趣吗?”
易晨说子无你看你,又来了,还像从前那样爱追根究底的。
子无不说话,她感到心里有一种深深的隐痛。当易晨将手伸向纸箱的时候,一个强烈的愿望攫住了她:抽麻雀,必须抽到麻雀!
抽到麻雀就说明当初易晨是爱自己的,但是他当时没有办法,因为是她跟他分手的;反之易晨并不爱她,他至少是讨厌她爱追根究底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