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1期
求证
作者:刘 莉
字体: 【大 中 小】
易晨展开了纸阄,饶有兴趣地念道:“感谢您的光临。”
子无愣住了,继而盯住了小姐的眼睛问:“为什么不是麻雀?你们不是有麻雀的吗?”
小姐说:“吃中餐的才有麻雀这道菜抽,西餐就只抽西餐。”
“但我们什么都没抽到!”子无咬着牙说。
“好了,好了,只是玩玩嘛,没什么好计较的。”易晨拉过了子无,“你看你,跟从前还是一个样。”
“从前怎样?你是不是讨厌我那样?”子无又盯住了易晨。
“子无,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只是没有讨厌而已?”
“子无,我们现在不要追究这些问题了吧。”易晨叹了口气说。
“为什么还不可以追究?你知不知道我追究了十几年?”
“但是当初是你跟我分手的呀。”
“那时我……”子无戛然而止,有一句话她在十多年前都没有说,现在难道还要把它说出来?十多年前,在他们恋爱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拿整个生命爱那个人,但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付出了那么多。这个人总是那样地不温不火,谦谦彬彬,因此即便他在拥吻她的时候,她总在追问自己一个问题:“他爱我吗?爱我多少?”
这样,子无的恋爱变成了一种求证,只有迷茫与痛苦,几乎没有什么欢乐而言,这就是子无选择分手的原因。
子无认为自己很好地保住了自己的自尊,第一她从来没有告诉他自己多爱他,第二是自己放弃了他。而这自尊是以她付出无边痛楚与永远纠缠不清的迷茫为代价的。
这一次的晚餐是以彼此之间交流的渐趋滞涩而告终的。子无离开了易晨,站在满街的灯红酒绿里,对于眼前的一切充满了迷惑与怪异:子无啊子无,这个世界怎么有那么多的问题,为什么你总也解不开?
得得是不是哮喘?陶越会不会生男孩?麻雀有没有神性?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易晨有没有深爱过我……子无感到自己要错乱了,目前最容易得到的答案是陶越会不会生男孩,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问题就有了解决的希望,如果陶越真生了男孩,麻雀就会成为解开其他问题的钥匙。包括易晨有没有深爱过自己。
如果陶越生了儿子,易晨就没有深爱过自己。
“DIGER,苏恒,DIGER!”电话免提那边是陶越兴奋难抑的声音。
“这个陶越怎么啦?”苏恒狐疑地抓起电话,但是也叫了声DIGER,算是呼应。
“陶越生了儿子,是来报喜的。”子无笃定地说。
“生啦?刚刚?哈,你小子做老爸啦?是不是麻雀?”
“肯定是的。”子无感到自己有点紧张。
“真是麻雀啊?哗,八斤的麻雀!”
是麻雀——陶越就是神,他在自己的生日晚宴上,抽中了一只麻雀。有几家酒楼有麻雀抽,又有几人在太太怀孕自己生日的时候正好抽中麻雀呢?
得得肯定是有一点哮喘,易晨没有深爱过自己……
陶越儿子的满月酒还是在海上乐园摆。酒过三旬,子无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易晨的声音。子无就离开席位,一个人面朝大海接电话。
“子无,我马上要上飞机了,我想了很久,有些话还是要跟你说。”
子无说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易晨说你真的知道吗?我,我,我是想跟你说,我希望你过得开心点,你好像还是有点忧郁。其实,你看,你一切真的很好,没有经济的烦扰,孩子又很漂亮,苏恒又是那么优秀……
“行了,行了,”子无打断了他,“我最不要听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可不可以找点别的来说?”
“子无,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既然不愿意听我就不说了。你刚才说知道我要说什么,你是知道我要说这些的吗?”
“不是,”子无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没爱过我。”说完这话,子无忽然想起一句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子无觉得这句诗完全可以表达她现在的心境。
如果把闷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了,你会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舒坦心境的。
对方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随之是一阵悠长的叹息:“子无,你曾经已经很深地伤害了我,为什么今天还要说这样的话,还不放过伤害我的机会?”
“你是说你曾经深深爱过我吗?”
“是的。”
“可是我不会相信你,你叫我怎样相信你?为什么你十年前不这么说?到了今天,什么荒谬的话不可以说?”子无停了下来,泪水涌上了眼帘,她把电话换到另一个耳朵上去,“对不起,易晨,今天我喝了点酒,所以我说了我的真心话。你放心,最近我已好多了,对于许多事我找到了寻找答案的方式,所以最近我的睡眠、饮食都正常多了,孩子的病也确定是有一点点哮喘,这样我可以对症下药了。”
“子无,你好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拥有一份平实的生活也是不容易的。”
“易晨,我知道你是君子,你也没有必要时时刻刻来体现你的君子风度,我们说再见吧,祝你一路平安。”
子无回到席间,她深深知道自己的心绪又回到了从前的混乱状态。她证实了一件事,但是这又与她的另一个证实大相径庭。子无啊子无,你的生活永远不会平静,你看,新的问题又来了,你该相信哪一个答案?
陶越,麻雀,抽奖……何不让陶越再去抽一次,抽中麻雀,是易晨这次不是说假话,反之,就是假话。
子无就对陶越说:“陶越,你去抽个奖吧,看看今天我们能中什么?”
陶越说是啊,是啊,小姐,今天有奖抽吗?
小姐说对不起,今天没有,因为不是周末。
“为什么周末没有?为什么偏偏没有?”子无的语气里充满了激动、愤懑与无望。
“没有就算了,子无。”陶越打圆场,“难道还要我抽中一只麻雀?最近一只麻雀已搞得我家鸡飞狗跳了,再来一只我家就该鸡犬升天了。”
众人笑了。子无忽然心念一动,她举起一杯酒来到陶越面前,她知道陶越因为过敏不喝酒,而且是从来不喝,可谓滴酒不沾。她要让陶越喝一点酒,这件事很难,但能难过得到易晨的爱情吗?陶越有神性,所以可以拿这件事来做个赌。
如果陶越喝了,说明易晨没有说假话,他不喝,就是她又被人骗了一次。
子无对陶越说:“今天是你这么开心的日子,让我敬酒一杯恭贺你。”
陶越说好啊,好啊,谢谢你子无。说完把面前的红牛一饮而尽。
子无说陶越,喝点酒吧,酒可以助兴,喝一点应该没有关系的。子无惊讶于自己为了达到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把这种循循善诱做得不动声色。
陶越说对不起,子无,我真的不能喝,你知道我一喝酒就过敏。
子无说喝一点吧,我第一次敬你酒,不要搞得我太没面子吧。
陶越有点犹疑,子无的心里涌上一丝甜蜜的喜悦。但是这时苏恒走过来了,他拿过陶越的酒杯说:“子无,你怎么了?陶越根本不能喝,你也不能再喝了。”说完又拿过了子无的酒杯。这近在咫尺的成功和喜悦就这样被苏恒和酒杯一并夺去吗?
子无夺回酒杯,一只放在陶越面前,一只自己握着:“陶越,不能喝一点吗?”
陶越好像警醒了,说对不起,子无,我真的不能喝。
真的?
真的。
“还是我代他喝掉这杯酒吧。”陶越的太太拿过陶越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然后亮了杯,“子无,你看,这下可以了吧?”
子无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说:“可以了,谢谢。”
子无瘫坐在座位上,是的,麻雀的证实是对的,易晨又是骗我。
他还说我伤害了他!
事实上人人都在伤害我!易晨伤害了我;上一次陶越像犹大一样出卖了我,还搞得我像犹大一样鬼鬼祟祟;苏恒更是经常伤害我,那天晚上他就伤得我体无完肤……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我子无?
“喂,喂,喂,各位,要不要听段子?”陶越拿筷子敲着桌子说。
“听!”异口同声。
“陶越,”子无站了起来,表情严肃,“讲段子可以,不要再把我扯进去,我不要听到你的任何暗示。”
大家面面相觑,陶越也讶异地看着子无。
“陶越,你可以讲段子,但是不要以讲段子暗示我。我不计较你平时对我的那些暗示,但我讨厌你上次那样得了便宜又卖乖,不错,我当时是问你,你就在我耳边意味深长地说找机会让我偷偷告诉你,但最后你说是我追问不已,你大窘,顾左右而言他。好一个彬彬君子啊!”
众人大骇。苏恒一把拽住了子无往外拉,嘴里嚷着:“子无,你不要喝醉了酒胡说八道,你跟我出去醒醒酒。”
子无说该醒醒的是你们,包括你苏恒。你以为我有多爱你?只是我有点闹不明白陶越的暗示,我搞不清楚他对我是真是假,你曾经对我的怀疑可以有一个答案了……
苏恒像一只老虎一样地长啸一声,声音里满是受伤的暴怒与痛楚。陶越煞白着脸将头支在双手间,更像一只受伤的羊。陶越的太太显然对面前发生的一切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她像即将面临老鹰袭击的兔子一样眼里满是惊惧与恐慌……
现在,他们也被我伤害了,我也终于可以伤害别人了。子无能感到畅流全身的一种快感。这个方法很简单,生活其实也有个简单的法则:在真与假之间,你决心选择假的话,你就会成为胜者,反之就只能是备受伤害的弱者。
“我的求证可以告一个段落了。”子无想,她对大家嫣然一笑:“你们来看看海吧,看海的感觉真舒畅。”
刘莉,公司职员,现居深圳,曾发表小说《能在天堂走多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