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出嫁时你哭不哭?(小说)
作者:庞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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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主张办个仪式不一定非要办全,意思意思就行了,可是冬梅娘非要按古法,全过程,一样都不能少,刘志文家一定要弄轿子船来接新娘,冬梅站在刘家这边,说是多此一举,冬梅爹也觉得有点多此一举,但他没有说出来,冬梅娘犟起来了,不弄轿子船不行,就是不行。
最后还是冬梅爹做了工作,冬梅眼泪汪汪的让了步,还去把志文叫来,志文后来像个传声筒传给了刘家,刘家依了,其实农村的轿子船已经没有以前多了,都在变的,过去的一些规矩在现在还算什么,你看看现在的丫头和小子,你再看看电视上的亲嘴的镜头,过去结婚哪里允许穿白的,你看现在的新娘就是一身的素,还嫌白得不够,连新郎也是一身的白。但冬梅娘就喜欢按古法,也好,轿子船,够喜庆,也够热闹。
刘家那边摆平了,田家这边问题又出来了,冬梅就一个,要轿子船带新娘的话必须要有一个兄弟替冬梅嫁妆上的箱子捏锁,只有让冬梅的堂弟冬生来捏。冬梅爹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但他知道他的婆娘更不会忘记这个问题,他婆娘不说,他也不好把这个“洋辣子”抓在手上,不过只是过了几天,冬梅的三妈就主动到冬梅家带冬梅到她家“过”上一天。这是她这个做婶娘的一点心意,不但带冬梅“过”了一天,而且还送了一只皮箱作为婶娘给侄女的陪嫁。冬梅的三妈做得愈像婶娘,这就说明冬梅娘的背后工作做到家了。不用说,冬梅的三妈已经答应让冬生“捏锁”了。
家里真的是太紧张了,好在素兰也来了,素兰一来,冬梅就有魂了,她们先在外面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素兰和冬梅手搀手地进来了,冬梅看见爹正向家具上贴喜字,就急了,爹,家具要染上红色了。
冬梅爹说,你不知道啊,爹昨天下午才去县城买的现成的双喜的,后面有什么不干胶的。
冬梅有点不悦,早说了嘛,不要贴得到处都是,俗气。然后就和素兰折回进自己的闺房,冬梅的爹还没有把素兰回头的笑看清了,门就啪地一下关上了。
冬梅娘和爹对视了一眼,一起丢下手中的活计,来到冬梅的闺房外听,里面似乎有说话声,听不清冬梅和素兰在说什么,真像是一对小老鼠在说话。冬梅娘叹了一口气。丫头长不大烦,长大了更烦。
正月初六这一天,的确是个好日子。庄子上有三家做喜事,两户娶,一户嫁,并起来是两家,这就需要抢“上风”,越快越圆满也就越顺遂。这天早上三鸡叫的时候冬梅娘就忍不住踢了冬梅爹,她爹,她爹,起来吧,天不早了。
庄上人都记得当年冬梅爹娶冬梅娘的时候,由于冬梅的娘家人拿了一下翘,可把田荣祥这个薄面子弄恼了,自己新娘也不带了,就气鼓鼓地一个人上了轿子船,媒人和轿子船上带新娘的人急死了,怎么劝也没有办法,田荣祥就这么嘎古,在这个关键时刻,结果冬梅娘自己跑上了轿子船。冬梅爹其实醒着,他刚上床眯了一会儿,还记得小时候,丫头喜欢吃糖,他就拼命买糖给她吃,结果把牙吃蛀了,他后悔得就想打自己。到丫头换牙齿了,长得慢,冬梅爹几乎每一天都要冬梅把嘴巴张开。牙齿长出来了,又要管她的调皮了,几乎每天他都要为了她丫头去和人家打招呼。后来丫头大了,她不怎么说话了,他又要去跟人家素兰了解是什么原因,很多人都说他是前世里没有丫头,这辈子来还丫头债的。不过这丫头除了犟,其他是没有什么缺点的。
正月初五晚上,冬梅家的亲戚就来了,有几个表亲就在堂屋里通宵打麻将来“守富贵”。这是规矩,也是应该的,本来不需要冬梅爹什么事,但冬梅爹还是坚持坐在一边边抽烟边相斜头。有表亲想让他上去来一将,冬梅爹没有肯,他只是抽烟,一支一支地抽。中间冬梅爹还起身做了一次夜宵,表亲们都劝冬梅爹,今晚你陪我们干什么,明天你还有大事要做呢。冬梅爹说,反正睡不着,我相相斜头。直到了下半夜冬梅爹才被硬劝了上铺。
现在冬梅爹还是起床了,进了堂屋,那几个表亲们还在打麻将,他们真是有本事呢。其中一个是舅表,农村办大事就是亲戚之间的大相会呢。舅表说,你怎么不多眯一会儿,今天有你忙的,况且你又不是娶媳妇。
本来这句话没有什么,但冬梅爹就寒了脸,什么话也不说了,许是戳到了疼处。另一个表亲发现了,就打圆场,我家冬梅又不嫁到外庄去,嫁到本庄好,贴心贴肺又能知冷知热,表哥,看你本分,其实还是你眼光远。冬梅爹这才暖了脸,我睡不着,一点儿也睡不着。
冬梅娘在房里简单梳妆之后也出了房门。之后,冬梅的一些姨娘舅母的也起床了。还有过来帮忙的素兰的娘,她和冬梅的娘是同一个庄上嫁过来的,现在各自的丫头又玩得像一个人,来帮忙是应该的了。
素兰娘有点像妇女队长,对那些帮忙的亲戚说,今天要早点烧早饭,将来轿子船一到,你们还要花时间闹轿子船上的人,一切要逸逸当当。素兰娘还像是一个行家,说,要会闹,不闹那个刘炳祥不知道我们冬梅家的亲戚厉害。她还回头对冬梅的娘说,姐,你说呢。
冬梅娘似乎心情不错,她点点头。闹发闹发。
还在麻将桌上的那些表亲们一边哗啦哗啦地和着牌,一边大声地说,表嫂,你放心,做干部我们不会,但是闹轿子船我们会的,到时候,你不要嫌我们闹得太凶。
不可能。冬梅娘的声音响亮,都像《沙家浜》里的阿庆嫂了。
再后来,冬梅素兰也起来了,冬梅显然没有睡够,打着呵气,素兰兴致还是不错的,还挠冬梅的胳肢窝,冬梅没有笑,素兰自己都咯咯的笑了。
刘田氏,马上你就是刘田氏了。
冬梅没有说话,还是打着呵气。
素兰说,新娘子,新娘子,上山摘桃子,摘到个细猴子,细猴子……素兰还想再说,发现冬梅脸已经转阴了。到底到了正日了。
素兰凑到冬梅的面前,准备麻油了?
冬梅把头抬起来,你看我哭不哭?
素兰看到她的牙齿都咬起来了,明明是她谈的,还不是人家介绍的,更不是父母包办的,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她都羡慕死她了,说出去打工就出去打工,出去见了世面,又自己找了个对象,不像她呢,她娘管她管得那么死。
因为是水路,村庄上迎娶新娘总是用轿子船,轿子船是指租顶轿子放在船上。船头放着火盆叫旺盆。还有鸭子叫“押子”,新郎倌应该捧着个毛主席的像站在船头,一是吉祥,而是避邪,轿子船上的人每遇到桥就必须放鞭炮敬桥神。
到底是本庄,志文家的轿子船果真来得很早,好在这边早饭碗收得早,不然还有点慌张呢。冬梅家的亲戚都兴奋起来了。
去河边接轿子船的仍是“守富贵”的几个表亲,他们接轿子船的兴致很高,打了一夜麻将居然一点也不困。轿子船把本来很平静的水都激得欢快起来了,一浪一浪地都抢在轿子船前面,那红红火火的轿子放在船头,船头放着烧得噼啪作响的旺盆。旺盆前还有两只嘎嘎嘎叫的鸭子。按规矩,接轿子船的也是要讲顺遂的。要有“带桩封儿”,还有喜烟,这个肯定不会少的,难怪这些表亲要抢着去呢。
那些表亲把轿子船上的人接回来了,表面上很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没有去的亲戚起哄着要他们请客,本来就是闹着玩玩的,但是他们的回答很是让闹的人不快,又没有多少,到底是精豆子,精豆子生的精豆子,怎么可能会大方呢。
其实他们怪错了,以为那个站在船头捧着毛主席像的年轻人是新郎倌志文,他们错了,新郎倌志文并没有来,志文托了他的表弟做带亲,这样这次的性质就变掉了,新郎倌来是领亲,而这样的话就从领亲变成了带亲,带亲也不是没有,那是过去新郎倌实在忙才这样做的,冬梅娘低声问冬梅爹,志文呢,志文呢,你知道不知道。冬梅爹说,我不晓得,我还以为你晓得的。冬梅娘说,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