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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4期

出嫁时你哭不哭?(小说)

作者:庞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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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伙儿又哄笑起来,哦,三娘,三娘,应该叫三娘子。这次没闹着刘炳祥,反而把冬梅的三妈闹了个大红脸。
  红着脸的冬梅三妈进了冬梅的闺房一会儿又出来。她又拨开人群直奔厨房,终于从厨房里找到了全身布满草屑的冬梅的爹。看来他在厨房里睡了一觉。炳祥一见冬梅的爹,就说,亲家,亲家。
  可冬梅爹没有接炳祥的烟,而是自己抽自己的烟。刘炳祥只好自己衔在嘴里,一把扯过冬梅爹嘴上的烟,过了一下火,又把烟递给了冬梅的爹,亲家,你不要以为我精,我就这个儿子,娶了你家冬梅,就这个大事,我怎么可能精?再说,我只是听你们的,你们不要旅行结婚,就不旅行结婚,做仪式。本乡本土的,你要轿子船,我就弄轿子船。带亲这件事不能怪我,我问过冬梅的,冬梅说不要。至于手链,这是志文他娘手上的,志文问过冬梅,冬梅说这也够了,以后用钱自己买个款式更新的。
  冬梅爹手中的烟一寸一寸地长着,终于落了下来。炳祥说,亲家,你看,你看,都不是我的主意。炳祥还卖了一个乖,儿子大了,不听话了,我家志文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他只听你家冬梅的。冬梅爹哼了一声,然后进了冬梅的闺房。
  
  炳祥又开始散烟,一支又一支,有的两只耳朵上都夹上了烟,手里还拿着两根,好烟谁不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媒人许先生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他与牌桌上的人争了起来,许先生坚持说那个人的牌技臭死了,比他的脚丫还臭。
  那人就说,肯定比你的手香,我的手还不臊气。这说到许先生的疼处了,许先生喜欢人叫他许先生,但是不喜欢别人叫他看畜生的先生,是和猪卵蛋打交道的先生,许先生不悦了,不悦了的许先生就蹲在一边抽烟,弄得屋子里全是烟啊雾的,家神柜前的喜烛的光芒竟多了一圈七彩的光晕。
  冬梅娘是和冬梅爹一起出来的。冬梅娘低着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冬梅娘是哭过了。炳祥一见到他们,脸上又聚起了笑。有人说,看看炳祥脸上的馋笑。炳祥好像听不见别人笑话,依旧笑着,亲家母,亲家母,冬梅娘把头偏到一边去,炳祥也把身子偏到一边去,亲家母,亲家母。许先生说,哦,哦,炳祥,看你的样子是想一箭双雕啊。
  院子里的旺盆还在噼啪地燃烧着,那两只系着双腿的鸭子正不安地拍打着翅膀。
  
  谈判是在冬梅爹娘的房间里进行的。炳祥看来也累了,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狠狠地抽,又狠狠地吐了出来。冬梅爹也是这样。两个人像在比赛似的。冬梅娘开始还能忍得住,后来就被呛得咳了起来。你们有屁给我快放。
  炳祥一听,像得了令似的,甩开手中的烟说,亲家母,我说不要做仪式让他们旅游结婚你不同意就说我抠。
  冬梅娘说,刘炳祥你是要人说你精,说你抠,你就这一个儿子,结不起婚早点说。
  刘炳祥说,是亲家母你说的,要做个仪式,我依了,要轿子船,我依了,还要怎么样?
  冬梅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要怎么样?你是不是被我们田家逼着你们刘家结婚的,不错,要仪式还有轿子船都是我说的,我养的女儿,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刘炳祥甩了手中未点火的烟,并用脚踩了踩说,你不要以为我想省点钱。
  冬梅娘说,扔个东西进水还有声音呢,我嫁女儿,不谈你的刘家,田家的人该怎么看我们?刘炳祥又点了一支烟,看了看表,说,荣祥,你是男人你做主,你说。
  冬梅爹抽了一口烟,吐了一个烟圈说,我不做主,我生个儿子我做主,我生的女儿让她娘做主。
  皮球又踢回去了。外面许先生在拍门,时辰不早啦,人家的轿子船都把新娘子带回来了。
  炳祥又甩掉了手中没有点火的烟,亲家母,你看呢。冬梅娘用脚踢了踢冬梅的爹。冬梅爹说,就这样吧,谁叫冬梅看上他了呢。
  炳祥说,对对,他们两个小的有缘,好得像一个人。
  冬梅娘说,刘炳祥,你不要以为我怕你,现在又不是过去。
  炳祥说,现在的确不是过去。
  冬梅娘说,我玩字眼玩不过你,我还是这句话,现在不是过去,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家冬梅又不缺胳膊少腿的。
  炳祥还没有等他的亲家母把话说完,就忙着表态,对,对。
  冬梅娘抹了抹眼泪说,刘炳祥,我告诉你,冬梅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哭,你不要湖水煮湖鱼算了,你叫刘志文这小子来。
  这不好吧。炳祥不说对对对了,他搓了搓手,规矩你也知道的,来的时候成单,回的时候成双,不好调的。我们也是为了小的好。
  冬梅娘说,不好调?哼,我叫他过来就过来,他不过来,田冬梅就不出门,我不怕丢这个丑,现在又不是过去。人家结了婚还离婚呢。冬梅娘很激动,尖声叫得像一只母兽。
  冬梅爹似乎不满意他婆娘的话,你这说什么话?
  冬梅娘把冬梅爹一搡,什么话,我说的是中国话。
  炳祥笑了起来,亲家母,亲家母。刘炳祥还把声音压低了,热气都呼到冬梅娘的耳朵里了。就这样,就这样,以后我打招呼,亲事一办,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冬梅娘眼睛眯着,深得很。她笑了,笑得很慢,也收得很慢,谁和你一家人,刘炳祥,告诉你,你这样欺人,我们还和你家做什么亲,你把轿子船撑回去吧,今天我准备丢丑了,我们冬梅不嫁了。
  
  许先生说得真不错,远处已有鞭炮声一阵阵传来,肯定是有个人家轿子船把新娘子接回来了。
  但是这边不行了,依许先生这个老媒人的经验,本庄本土的,一般都比较快,速战速决的,正好抢得好日子的上风。今天不一样了,本来许先生喜欢和女“瓦匠”一起砌墙,平时难得凑齐,今天来看冬梅做新娘子的基本上都是女人,她们其实都想从新娘子身上看出自己当年做新娘子的时光。这样也为许先生提供了方便,他都凑好了今天晚上的几个麻将腿子了,比如素兰的娘,还有冬梅的三妈,可是卡壳了。真的卡壳了。他做的这个现成媒卡壳了。大家都听见冬梅娘的最后一句话的。
  就很快要做扒灰公公的刘炳祥像是打了败仗似的走了,临走时,素兰的娘存心跟刘炳祥开了一个玩笑,哎,刘炳祥,你的笔记本。
  要是换成钱啊什么的,刘炳祥不会上当,但是换成了刘炳祥最要紧的笔记本,上面都是这个精豆子的变天账,这也是这个精豆子和其他农民的不同之处,听说他婆娘用的草纸的张数都记着呢。
  刘炳祥果真上当了,他把头低下来了,当他发现地上除了鞭炮屑之外没有什么时,他的脸色由黄变黑了,嘴唇都抖了,成了一颗烧焦了的豆子。本来素兰的娘还准备开一句玩笑的,可是看到刘炳祥的红眼睛,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冬梅家这边的人好像都得了指令似的,都不相斜头了,没有了观众的牌场就冷清了,连家神柜上的喜烛都有些游移不定了,一边的烛油还泄了下来,所以显得一边高一边低。
  轿子船上的人还在打牌,刚才牌都是那样的爽快,甩在桌上都脆刮刮的响,现在好像都疲了,到底是纸质的,牌落在桌上迟疑得很,所以就不免出了几牌差错,心情也不好了,就相互低声指责,也没有大声,他们想不来了,但不来牌又干什么呢,平时他们是一个庄子上的,现在可是代表刘家到田家娶亲的,是属于另一个派别的。
  他们的头是许先生,许先生也不和女人们开玩笑了,而是把一只已经瘪了肚子的黑包紧紧地搂在胸前,生怕有人来抢似的。其实现在他即使把包凑到人面前,人也不会抢的,办喜事,主要是看主家,主家想闹,大家就给面子,现在主家是这样的态度,没有哪个会不识相的,做二百五,对轿子船上人的态度就是对刘家的态度,这是立场问题,容不得半点含糊的。
  许先生搂着他的宝贝黑包在冬梅家的天井里转来转去,那对用来“押子”的雄鸭可能是饿了,嘎嘎嘎地叫得人心里正烦。许先生跑到鸭子的面前,鸭子不叫了,可是许先生刚走开,鸭子又嘎嘎嘎的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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