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出嫁时你哭不哭?(小说)
作者:庞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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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喜欢吃女人豆腐的许先生正被一群女人包围着,他正巴不得有人把他解脱出来呢,不过衣服已经被那些人来疯的女人扯掉了一颗纽扣的许先生头脑一点也没有乱,他听了大支书的话说,其他还可以说,让志文过来不合规矩。来的时候成单,走的时候成双,志文一来,就成了来回都是单了。
大支书说,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是人订的,况且你说的规矩,现在哪有人照着做啊,现在的年轻人啊,一切是做形式。
大支书临走之前还对许先生说,快去啊,时间不等人了,我保证你来的时候是单,走的时候是双。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凡事听人劝。大支书的手机响了,他这次是和手机里的人在对骂娘,骂得那么起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刚才还狐疑着的许先生笑了,笑得很暧昧,还顺手捏了一下素兰娘的肩膀,还没有等素兰的娘反应过来,就迅速离开了冬梅的家,他是向刘炳祥家里跑去的,可能是刚才甩打火机甩坏了一只肩,他走路的时候有点歪。
大支书也走了,像一阵风一样,冬梅的三叔耳朵上还夹着刚才大支书散的烟,又被谁抢过去了,毕竟是难得遇见的好烟呢。谁也不知道大支书是回村里的家,还是回城里的家,不过这次他这个大驾肯定是刘炳祥这个精豆子请过来的,支书这个人不是容易请得动的,干擦痒是没有用的,看来这个精豆子出了大血了。反而是不划算的,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得不偿失。
冬梅的三妈很得意,说,活该。
素兰娘说,你看刘炳祥和大酒窝省的,好像穷得很,那么有钱,还把嘴省得尖起来了。你就不可怜可怜刘炳祥这个精豆子?
可怜?你可怜他,谁可怜你?他吃了亏是他自找,谁叫他不把田家人放在眼里。他之所以不让志文来,就是想把田家人按到刘家人的裤裆里。要是你家素兰出嫁,你会不会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他一个大嘴巴,我不把大酒窝变成个大尿壶我就不是人养的。
许先生这个老家伙跑得真快呢,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一回来他就笑嘻嘻的指挥手下的人往轿船上发嫁妆了。
冬梅娘早已钻进冬梅的闺房里去了,只有冬梅爹在指挥着那些人搬。电冰箱。彩电。家具。VCD。冬梅的嫁妆上红喜字由于是不干胶贴的,因此一张也没有被风吹走,看搬嫁妆的人都说,冬梅娘真舍得。
在冬梅的房间附近听动静的冬生告诉他妈妈,姐姐说,看我不收拾他。看我不收拾他。
冬生学冬梅腔调很像,她要收拾谁?冬梅的三妈猜测是收拾志文,男人要收拾,不收拾就上了天了,还不肯下来。不过大家都不同意她的意见,应该是收拾老酒窝,看样子这对婆媳要有好戏看了,冬梅和扣子,都是属于那种斗心眼的女人。
穿西装的刘志文赶到冬梅家时嫁妆已搬得差不多了,这个小眼睛的男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妈妈扣子,小眼睛活像刘炳祥,笑起来眼睛就没有了,只看见两只酒窝,就这一点像他妈妈。冬梅的嫁妆搬得只剩下两只皮箱了,这是留作冬梅的堂弟冬生捏锁用的。
刘志文叫了冬梅爹一声,干爹,还递了一支烟。然后来到冬梅的闺房门口,看到冬梅的娘,刘志文眼睛就细了,叫了一声,干妈。
冬梅娘把脸背过去,没理他。
刘志文又叫了一声,干妈。还抽出了一支烟。
待他抽出烟时觉得自己已经错了,看热闹的人都笑了起来。刘志文就窘在那个地方。
还是许先生聪明,说,志文,这就是你不对了,该改口了,该改口了。
刘志文嘴唇嚅了嚅,还是吐出了一声:妈。许先生耳朵真是好呢,他听见了,咂了一口嘴,你小子过了这关就舒服了,大声地叫,将来你小子不把她当亲妈,我可饶不了你。
刘志文果真就大声地叫了一声,妈。还回过头叫了一声冬梅的爹:爸。
许先生趁机说,捏锁封儿,捏锁封儿,说罢又从他的宝贝黑包里掏出一只红包。
“捏锁封儿”其实是婚嫁中最后出彩的地方,这是为即将出门的女儿捏上了在娘家的想头,也体现娘家的权利,必须是出嫁女的弟弟或者哥哥捏,捏好了才能把新娘子带走,由于这是新娘子出门的最后一道可以卡得住男方的关隘,所以很多人家都会抬扛,要把捏锁封儿往上涨,涨得越高,面子就越大。
志文接过许先生手里的红包,这红包里肯定是刘炳祥交给许先生的捏锁封了,今天的捏锁封有点不同,由于冬梅是独生女,所以捏锁的任务就落到了冬梅三妈家的儿子身上,冬梅是从田家出去的,应该由田家人捏一下锁。
别人还在担心冬梅出嫁时锁由谁捏的时候,冬梅娘早已经在腊月里就把过去妯娌间的灰尘都用冬梅娘的袖子擦干净了,冬梅娘虽说是个女人,还是比男人更大度的,想得全,也做得滴水不漏的。在田家,在村上,她是没有多少话把子在人家嘴里的,她跟她的亲家母正好是一对。志文的娘会忙钱,而冬梅的娘会忙人缘。
拿着红包的刘志文立即被他的丈母娘叫走了,还进了房门。看来丈母娘和女婿好得很呢。许先生又开始发烟了,大家觉得许先生的烟真是神奇呢,不是刚把他口袋里的烟抄光的吗,怎么现在又有了,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呢,大家又和他闹开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志文再出来时,红包明显地鼓了许多。不过许先生看见了,就叫志文救他,于是新郎倌志文开始发烟,反正是喜烟吃了不腰疼,大家今天的好烟真是吃过瘾了。
冬梅娘把“捏锁封儿”递给了冬梅爹,说的声音很响,你是主,你看。
很多人的头凑了过来,冬梅爹的手有点抖,他把红纸拆开来,真看不出刘炳祥这个精豆子放了这么厚厚一叠呢,全是新一百的,红通通的,喜气洋洋的,上面的毛主席都是红光满面的,一数,一共是二千块。二千块,这可是个大数字,看的人都啧啧喊好,还是冬梅娘厉害,拿一下翘刘炳祥就得割肉。
冬梅爹把红通通的一百块歪了歪,钱就分好了,他把一千块放进新娘子的箱里,这是用于压箱的,压得越多,将来就越发财,一千块是村上人看到的最大数了。冬梅爹把钱放进去之后,还又把箱子上的红双喜用手指抹了抹,冬梅爹的脸有点严肃,好像快要哭了,等他摸到还开着的锁时,他才把目光转到他的侄子冬生的身上,小冬生在他的弟媳手上,正喝着一瓶娃哈哈,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把银项圈,冬梅爹倒吸了半口气,就把手中的钱塞到了他的侄儿的口袋里,他的手太大了,而冬梅堂弟的口袋太小了,塞不进呢,最后还是冬梅的三妈把钱接下了。
乖,乖,冬梅的三妈一把把他儿子嘴里的娃哈哈拔掉,然后急步捏冬梅堂弟的手快速把锁捏了,咔嚓一声,又是咔嚓一声,就捏去了冬梅在娘家的最后一个想头。冬梅娘的眼睛模糊了,对她的妯娌说,其实……我叫他家用轿子的,我就做个恶人吧,扳一扳刘家的犟头,冬梅是个傻丫头……什么都不懂。
冬梅三妈说,现在大家都看到的,还有支书来做了证明了呢,我家冬梅是他刘家八人大轿抬去的,将来又有什么话就好说,我冬梅不是自己走过来的,而是你家八人大轿抬过来的。
冬梅娘说,就是,冬梅还与我争嘴,说我封建,我是为她好,这口气我们替她傲下来,将来在刘家她不用怕她怕你了。不怕你三妈笑话,他爹还因为这事打了她,长这么大,从没有碰过她一根指头的。
冬梅三妈说,冬梅她小,将来有了孩子,也做了娘,就长大了,就懂了你做娘的一片心了。冬梅娘听了这句话,眼泪就一颗颗掉下来了。许先生又来催了,快点吧,准备敬菩萨了。冬梅娘抹着眼睛走了。
看的人也不禁哭了起来,嫁女儿的人家和娶媳妇的人家同样是办喜事,但是就是不一样,一边是愁眉苦脸的哭嫁,一边是欢天喜地的拜堂。
你出嫁时有没有哭?
我最伤心的时候是大年三十晚上,哭够了,到了正日子怎么也哭不出来,哭不出,后来我爹哭了,我也哭了。你呢?
素兰娘哈哈一笑,我没有哭得出来,最后在娘家敬菩萨拜别前,我想来想去,我就用茶水往额头上一抹,后来人家都说我哭得太伤心了。
冬梅的三妈被素兰的娘说得笑了起来,最后越想越笑,竟哈哈大笑,其他的人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冬梅的三叔用手捣了一下他的婆娘,不笑了,不笑了,冬梅就要成为刘家人了。
冬梅的三妈就愣在了那里,只一会儿,她就哭开了,真的哭开了,我可怜的冬梅啊,三妈舍不得你出嫁啊。
素兰的娘笑了起来,真的是演员的料子呢。
冬梅娘是哭着受女婿女儿拜别的。鞭炮响起,冬梅和志文对着两个长辈跪下了。冬梅的新嫁鞋是穿在冬梅爹的大鞋子里的,冬梅开始还想脱,冬梅娘说,乖乖,这是规矩,你一定要穿到门口,不要带走娘家的一块土,否则想家呢。说完了又补充一句,乖啊,听话,拜完了我们不要回头,回了头就会想家了。
鞭炮还在响,许先生已敦促冬梅快点起来跟上志文。冬梅娘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冬梅你不要回头啊,回头就想家了。
但冬梅娘睁开眼来时,看见穿着新嫁衣的冬梅她还是回过头来了,还像个小孩呢,腹部微微隆起的冬梅的脸上已满是水晶一样的泪水。
冬梅娘忽然大声在喊,冬梅冬梅,世上只有爹娘对你是真的,你如果觉得吃亏就跑回来,娘不怕的。
冬梅爹也叫了起来,爹也不怕的,这才是你的家啊。
冬梅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大声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腹部。说句实话,这些年看到哭嫁的场面并不多,现在的丫头脸皮厚着呢。而冬梅这个丫头不,冬梅她真的是在哭,还捶自己的肚子,志文回过头来劝她,冬梅不听,很多看热闹的人都在说,想不到,冬梅这丫头会哭嫁呢。
庞余亮 ,作家,现居江苏靖江,发表小说、诗歌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