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70,创建于2011-3-26*/ var cpro_id = 'u424256';

首页 -> 2003年第4期

老翠(外二篇)

作者:杨鸿雁

字体: 【


  那种表情有一种逼人的钉进人心的力量,让我背毛直竖,胆寒。
  突然,李为国丢了打人的裤带,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敢肯定,是他老婆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让李为国打人的兴致索然寡味的。没心肠打下去,没心肠!
  捆在电线杆上披头散发的他老婆还是那样子,眼睛里无痛无恨无忧无愁,木头人一样。
  没意思了,恰好这时有雨疾来。围观的人群丢下还在哭泣的李为国和那个可怜的女人散去。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对我爹说:刚才下班路上你看见了没?李为国又把他老婆八姨捆在电线杆上了。八姨是神经病,是疯子,他李为国也没权利这样对待她,单位也没人管管这事!会打出事来的。
  我爹喝了一大口菜汤说:莫管闲事。李为国也不容易,又要上班又要管五个孩子的吃喝拉撒。他那婆娘来南方也三四年了,就不会入乡随俗点?北方来的婆娘不单她一个,我们单位的老赵,人家老婆是东北牡丹江的朝鲜族呢,没来多久就习惯了。那八姨神经病,不跟人相处不跟人说话,在家啥也干不来,谁摊着她也是倒霉。
  我妈接话:人家说八姨在山西老家有个相好,李为国是爹妈给骗回去和她结的婚,她一直不愿跟李为国来南方。李为国年年去探亲都想把她接来。最后还是娘家人把她押了来的。人家都议论李为国的三儿子不像他两口子,是个野种。只有老大老二老四老五那样子是李为国一个模子脱的。
  我爹叹口气:八姨大字不识一个还嫁了李为国,不错了,李为国是正牌老中专生的。医院的秦会珠喜欢他,差点嫁给他了,他回家探亲一转就娶了八姨,这是命数。还不是他家的人想让八姨箍着他,好让他调回山西老家去?
  那天晚上天黑后,我悄悄地跑出去。八姨还捆在电线杆上,她睡着了,人缩成一团地坐在地上。幸好电线杆顶上的电灯坏了,不然她那天会给蚊子蠓虫叮个饱,没有人围观,黑灯瞎火的,往那里路过的人眼睛不尖会以为电线杆脚是一堆乱石。
  第二天我们去大水闸钓鱼,水闸里的水放去浇灌农田了,那年雨水不多,庄稼渴水。钓不成鱼。我们下到水闸底去撬裸露出来的底泥,那底泥在大太阳下龟裂,一块一块的,像划豆腐似的好撬。我们把这种底泥叫精土,拿回家阴干后,用刀把精土雕刻成手枪、泥人、房屋玩。好的精土质地像石蜡一样,可以用刀一片一片地削,细腻而不会裂口,这是老咀山矿的男孩最喜欢整的玩场之一。那天我撬了几大块精土回家。
  过了两天,我的牛角刀在一块修削而成的长方形精土上,刻划了一些线条,刻的是和电线杆睡觉的八姨。我那时想,我最后刻削出来的东西大概要像一个什么雕塑作品,因为放假前学校刚刚组织全校师生到工人俱乐部看过一个展览:《收租院的故事》。那一年我十一岁,我对八姨有着一种模糊的同情,她是被李为国压迫着的一个可怜女人,李为国是那万恶的“刘文彩”。
  八姨和电线杆睡觉的雕塑没做成功。那块精土最后在我手下被削刻成了一把驳壳枪,电线杆部分成了枪管,“八姨”成了枪的扳机部位。
  八姨和李为国最小的两个儿子是在老咀山矿生的。他们的五个儿子后来有两个读了大学一个读了中专两个读了技校。五砣儿子的成长一直只有爹管着,还那么成气候,这在老咀山矿人的眼里是了不起的事。李为国后来也不再打他老婆了,他偷偷摸摸地跟一个女人好上了,那女人的丈夫盗窃冶炼厂的铝板被判刑,在外地监狱劳改。
  八姨来到老咀山矿就神经不正常,从来没有人听八姨说过一句话,她脸上的表情一直就那样。她是一团影子一个空心的人。八姨脸上的表情是她命运的白描。
  “八姨”是我写这个故事时特别费心思给她取的名字,原本想给她取名“素贞”、“勤芬”、“玉琼”什么的。以前有部电影叫《羊城暗哨》,反特片,里面有个漂亮的女特务记得叫八姑,蛮漂亮,联想到七大姑八大姨的,又联想到陕西一句俗话“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什么的,我就给她定了“八姨”的名字,尽管她是个山西婆娘。因为我不能忘记告诉你,八姨是个北方美人。八姨身材高大丰满,眼睛特别的细长,眉毛浓密而弯得漂亮,肤色白而粉。她被打的时候穿着一件水绿色底的碎花布衫,衬得她的脸异常清丽。
  
  大厚的声音
  
  住在老咀山矿单身1号楼附近的人们上班上学都是不需要闹钟的。早晨六点半,下午五点半,大厚都要站在楼下骂两场。大厚是北京人,大学毕业来老咀山矿支边。大厚骂什么?每个人都零星地记得两句他那字正腔圆的骂词,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抑扬顿挫,宏亮高亢:
  同志们,警惕啊!虽然新中国成立是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但是,反革命的余孽还没有彻底肃清,他们还在伺机捣乱!……有一些大尾巴的麻脸狼已经混进了革命队伍,他们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他们是法西斯!他们是特务!他们是工贼!他们是走狗!他们是叛徒!他们披着人皮打着革命的旗号迷惑革命群众,他们十恶不赦!……反革命走狗们,有种的你们站出来!——同志们,擦亮你们的眼睛!……
  听大厚背毛选那是一绝,当时住在单身楼的刘阿姨说,起先她很烦大厚的早骂,吵嗑睡,后来听着听着有意思起来,大厚乱七八糟骂一阵,最后总是大声朗读一遍毛主席著作里的名篇结束。《别了,司徒雷登》刘阿姨完全是躺在床上记得滚瓜烂熟的,她像听广播社论一样仔细地听大厚朗颂了一个星期。大厚不是照本宣科,他是背诵,常一派铿锵有力声情并茂的京腔:
  “……封锁吧,封锁十年八年,中国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南京的美国殖民政府如鸟兽散。司徒雷登大使老爷却坐着不动……司徒雷登走了,白皮书来了,很好,很好!这两件事都是值得庆祝的。别了,司徒雷登!”听大厚开骂像听演讲。他一骂就是十分钟一刻钟,早上骂完他就去跑步锻炼身体,吃早点上班;下午骂完,他便左腋下夹着铝皮饭盒右手拎一个八磅暖水瓶去集体食堂去开水房,与正常人无异。现在老咀山矿的人回忆起他来,没人愿意叫他疯子,都喜欢“大厚大厚”的称呼他,对大厚,老咀山矿的人有口皆碑。
  我放学回家走的路从大厚住的单身1号楼下经过。我无数次地听过他的下午演讲,演讲内容与政治时事相关,夹杂着他的即兴点评。搁现在来看他的“骂”有点仿香港凤凰卫视曹景行、阮次山、何亮亮这些名家名嘴开的栏目“时事开讲”。我有时会站住听他骂,有时边走边听,他的声音大得可以传很远。琢磨他每个字词的发音是我喜欢做的功课,他的部分演讲辞我倒背如流。现在我普通话说得标准,与认真听他的骂有关。比如我们那地方说“狼”是“Lan”音,是大厚教会我正确的发音“Lang”。“尾巴”我们读“Wei Ba”是大厚教我读“Yi Ba”的。我的同学何兵跟我争论:到底“尾巴”是读“Wei Ba”呢还是读“ Yi Ba”?争到了老师那里,何兵的理由是电影《决裂》里那个教授在讲“马尾巴的功能”时是读“Wei Ba”没读“Yi Ba”,难道电影还会错?而我迷信大厚,我的理由是大厚说的是百分之百的北京话,他不会说错的。我们的班主任马老师也搞糊涂了,她为此专门查了字典,最后告诉我们:两种发音都是正确的,北方口语里更多地说“Yi Ba”。大厚让我略占上风。
  一年四季大厚的骂一天不歇。冬天,天亮得迟,大厚会把早骂推后半小时,配合老咀山矿人的生活节奏,这种温情的体贴让大家喜欢他。后来大厚回北京探亲听不到他的骂,那些住单身楼附近的人家会老半天不习惯。
  大厚早晚两场骂外的时间,人是很正常的。他大学里学的是分析化学,一直在老咀山矿知识分子云集的科研所中心试验室工作。我爸爸是他的同事。
  

[1] [3]

http://www.520yuwen.com 提供 免费书籍报纸阅读。
var _bdhmProtocol = (("https:" == document.location.protocol) ? " https://" : " http://"); document.write(unescape("%3Cscript src='" + _bdhmProtocol + "hm.baidu.com/h.js%3Fa510abf00d75925ab4d2c11e0e8d89a4' type='text/javascript'%3E%3C/script%3E"));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