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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4期

老翠(外二篇)

作者:杨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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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翠姓什么不晓得,她是老咀山矿附近的范家村人,应该姓范。
  老翠是个家喻户晓的名人。老翠不仅是老咀山矿的名人,大海坝子的名人,老翠的声名传得远喽。曾经有个昭通人拿老翠的典故当笑话讲,称老翠是他们那边人,我马上当众声明他说的故事并不是发生在昭通,而是发生在我们老咀山矿,老咀山矿人才有话说老翠的“专利权”,昭通离我们老咀山矿还远得很,有几百公里,坐班车要走大半天的。
  老翠是农民,她嫁给老咀山矿建筑队的泥水工罗康,这在村子里是惹人羡慕的,因为她从此吃上了国家粮,户口变成了城镇户口。工人老大哥那时比农民二哥稀奇,有工资有劳保有米饭吃。
  可是老翠天生懒惰,她虽然嫁给了罗康,身份转成了老咀山矿的家属,可是她却把日子过得穷的叮当响。本来,要是老翠勤快一点她会有很多临时工作可做,她可以去冶炼厂下焦炭可以去当养路工可以去食堂捡菜洗菜什么的,挣二三十块钱补贴家用一点问题没有。她偏生不干!
  “这个疯婆娘实在是懒得烧死麻蛇吃,逞死我们范家村人了!我要是罗康的话两脚就把她踢出门!”华老四他妈华婶婶说。华婶婶也是范家村人,她早年嫁到老咀山矿来,因为是文盲一直没有正式工作,临时工她又干不成,她的娃娃嘀哩嘟噜一个接一个地出生,没人照看不行,她干脆天天起早贪黑在家磨豆腐做凉粉卖给职工食堂换点小钱使,华老四他爹得矽肺病死后,她一个寡妇除了每月三十来元的抚恤金,硬是咬牙领着四个娃娃淘日子。老翠那死样子戳华婶婶的眼睛!
  老翠好逸恶劳既不像工人又不像农民,要说嘛,老翠最像的是疯子。你看她:打着赤脚,衣服脏了瞧不出颜色,蓬头垢面,头发用红毛线绿毛线乱扎两个鬏鬏。谁见她都绕着走,挨不得她,瞧她头发窠窠里,虱子爬出爬进,密麻成串的虱子蛋缀在头发丝上。我妹妹红英不听话,我妈就会唬她:不听话,就把你送给老翠做姑娘去!妹妹就不敢再耍赖了。
  提老翠不说说她和月亮的故事便无了趣味。七十年代物资缺乏,缺油少粮的,罗康是个三级工,一个月的工资四十八元养馋鬼老婆养三个娃娃显然不太够。老翠又是个糟钱的主。一天,老翠太饿,她揣着三毛钱带着三个娃娃进了百货公司,九分钱一个蛋青饼,她买了三个。三个饼她自己吃一个,两个小的一人半个,老大得了一个,老翠三下五除二吃完饼,肚子还饿得慌,她打起了老大手里那个饼的主意。
  老翠:大宝,妈问你,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哪个好看?
  大宝:月亮好看。
  老翠:月亮咋个好看?
  大宝:月亮会变,一会儿圆一会儿弯。
  老翠:对了,大宝真聪明,乖乖,来,妈妈给你咬个月牙玩!
  说着也不管儿子愿不愿意,老翠拿过那饼就啃,两下就把个圆粑粑‘修’成了一个月牙形。大宝一看圆圆的饼子一下子缺了大半,咧嘴便哭:还我的饼子还我的饼子!老翠抹抹嘴也不管。
  大宝看着“月牙”越哭越伤心,老翠听得不耐烦,抓过大宝手里的“月牙”:你嚎丧呀!饿痨鬼!老娘还你!还你!还你个圆“月亮”!老翠于是用嘴把那“月牙”修成了一个小圆“月亮”。
  老翠家住在洗沙场后面的一幢平房里,我们爱到洗沙场去玩沙。老翠家的窗子对着范家村的菜地,窗子脚是片空着的坡地,长满了青青的杂草。我们经常见老翠带着她的三个娃娃从她家的后窗爬出爬进。一天,老翠拿青包谷叶子兜着一堆烧洋芋和烧包谷站在窗口扯着嗓子喊:宝宝!开饭了!——再不来就全吃光了!听见没有?——你们的耳朵被“的那”(“的那”读DE NE,彝话,意即“狼”)啃了?烫死我了,还不快来接着!
  老翠的娃娃们像群野兔,飞蹿而来,她自己也笑呵呵地从窗子那里翻出去。
  那块草坡上的欢声笑语和烧洋芋烧包谷的香味飘进我们的耳朵鼻子……
  今年春节,我们一大家子人竟然在说笑间提起了老翠。老翠的逸事还得先交待一下:八十年代后期,老翠承包了老咀山矿的新村农场,养猪养鸡种苹果,当起了“农场主”,罗康退休后帮她守果园。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我和妹夫兴致很高地把名人老翠当麻雀来了一番“解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老翠是一个适合在市场经济体制下生存的人。老翠从前的偷奸耍滑与她自私的秉性分不开,她绝对不会在大集体的集体劳作下老实干活混饭吃,倘要是彻底的自由经济,她还会更加如鱼得水。当年她不是不“生产”,老翠和罗康其实过着自由自在的快活日子,他们共同“生产”了八个娃娃,留了三个自己养,其余的拿去换了钱换了鸡蛋换了红糖换了布票,吃了穿了(当然是私下搞的交易)。老翠生的娃娃在别人家长大成人后没有谁认她,这点老翠从不计较也不去缠人家,她生娃娃像藤上摘瓜一样容易,不金贵。三十年前老翠其实就过上了“奢侈”的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罗康上班挣钱,老翠带领着她的娃娃们在蓝天白云下在青草地上打滚作乐吃“吹灰”点心(指烧洋芋、烧包谷)——这情形,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妇女们正在憧憬!那时,老翠怀孕饿得不行,不乏幽默地把儿子手里的粑粑骗吃了大半,老翠活得明白!记得当年她吃饱了撑的躲在洗沙场的旮旯里屙屎,没有纸揩屁股,她大声地呼唤她的孩子:小宝,给妈妈扯片树叶来!老翠活得多“绿色”!多自然!想一想,人家老翠什么时候对生活绝望过啊?!
  九十年代初期,我回家过年还见过老翠一次,见的是背影。我走在街上,一个脚穿陀螺跟皮鞋身穿黄毛呢大衣头戴毛线帽的女人从我身边跑过去,拼命地往医院方向跑,街边有一婆娘好奇地问:老翠,咋个了?老翠气喘吁吁地答:大儿子媳妇生了……
  
  八姨的表情
  
  何老三兴冲冲地跑来:红强,华老四,李为国要打老婆了,走!
  我和华老四正在家门口的阴沟边拿火钩子挖蚯蚓,我们约好了下午到大水闸钓鱼去。何老三一喊,撂下装蚯蚓的墨水瓶、火钩子,我们就跟着他跑。看李为国打老婆是老咀山矿人那段时间内潜在的一个兴奋点,听说过几次,我还没有亲眼看过他到底是怎么收拾老婆的。
  “文革”后期,老咀山矿人的生活像那汪隔在冶炼厂和家属住宅区之间的水塘,基本上是风平浪静的。那汪水塘号称水库,我们不叫水库,叫大水闸,大水闸最多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去大水闸里游泳、钓鱼是假期里的快活事。可是这个假期李为国打老婆成了我们认为最有意思的事,不去钓鱼也要去看他打老婆。李为国打他老婆通常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瞧这种热闹比开批斗会更刺激,批斗会一般是高呼两声口号声讨一番,李为国打老婆那可是货真价实地打,像演一场戏。李为国一腔北方话,骂人的韵味都不同。“操你奶奶的!”是老咀山矿的男孩跟他学的一句脏话。
  李为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他没教过我,可全校师生谁不认得他?打老婆打出来的名声。李为国的老婆是一个疯婆子。
  我们赶到时李为国已经用一根棕绳把他老婆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他家门前的一根电线杆上。他卷好了袖子,解下了裤带,——一根军用帆布裤带。捏着有带扣的那头,李为国把裤带在空中舞了两下子,舞出“唿唿”的一股风声,围着瞧热闹的都往后退了几步。这天,瞧热闹的都是老人孩子还有些来赶街的山民。下午三点来钟,大人们都上班去了。一个老婆婆想阻止这事:造孽,你不能打呀!李为国喝过酒,脸红筋胀,喷着酒气挥舞着裤带说:老不死的,多嘴!打我的老婆,打这个疯婆娘是我自家的事,再多嘴,我连你也抽!
  李为国的裤带打在那个女人身上了,一下又一下,像电影《烈火中永生》的一幕。
  我看不下去了。他老婆的样子,竟然是没有一点抵抗。重庆渣滓洞的国民党特务打共产党人时,被打的人不是怒目仇视也要喊两句愤怒的革命口号。那女人不哭不挣扎,裤带劈头盖脸地落下去,不躲一下。我盯着她的脸盯着她眼眸子看,眼眸子里竟看不出有仇恨、痛苦或忧凄,空洞而木然。她那种没有任何反应的表情——我后来在二十一世纪初年的昆明上河会馆见到一个叫张晓刚的前卫画家的系列组画《家庭照片》,画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种表情,用“麻木”用“呆板”都不能完全传达我的感受。我后来有一天突然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它——“零度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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