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暗示(小说)
作者:陈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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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拍那车头:“你有小车,就可以撞我了?撞吧,撞吧!把我撞死吧!”
7
我几乎天天跑去东长安工商行,呆那里。我观察它的方位,地势,瞧着押钞车天天早一次晚一次把装着压缩饼干一样的钞票的铁匣子送进去,拿出来。我揣摩着他的抢劫方案。我像一只羔羊,可怜巴巴地仰望着母羊的乳头,他是我生命支柱、智慧源泉。我发现,这银行果真是行抢的绝好点,前不挨村,后不挨站,它的正面拦着人行道护栏,押钞车只能停在它左侧五十米远的一条支干道上(我专门用脚步悄悄丈量过,刚好五十米)。这就使得银行营业员每次必须被检阅似地把铁匣子抬过这五十米的路程,这就给行抢创造了绝好机会。这五十米,随时可能发生异变。可是,他们有保安,保安,紧跟其后,营业员到哪里,保安跟到哪里……保安!哈,保安算什么?瞧他们全副武装,还端着枪!到底懂不懂得开枪?也他妈煞有介事,端着枪!那脸绷得紧紧的,好像绷得紧紧的弦,只消给他们一吓——扔颗炸弹!对呀,扔颗炸弹!轰!我猛地一跳——我的妈呀,原来我也是抢劫高手!
原来谁都可以成为抢劫高手的!
我相信,他一定会在这段路的某个地方隐藏了炸弹了。我竭力寻找着这地方。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这其间有件事,我爹的一个旧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公司业务员,月薪800。在我所有的工作中,这是最高的。可我一口回绝了。把我爹急得跳了起来。“你还不干!这么好的工作,你还嫌什么?你能找到什么工作?你能找什么工作!”我笑了一笑,不应他。我觉得没必要应他。我仍然天天跑到东长安工商行去,它就是我的工作。不,他妈的什么工作不工作!我不要工作!我只想去那里,这是我的朝拜。我在那呆着,摸索着他的思路。可是我绝不想也动手去抢,毛主席保证!我是一个好人。我是一个老实人。我只想看。我只想知道自己的想象是否印合了他的方案,像猜灯迷,我甚至不要奖品……
十 · 一。
人山人海。警察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突然,我发现了一辆自行车。它放在那五十米长路的中段。它出现得太蹊跷了!我甚至觉得瞧见一辆自行车都太蹊跷了。它那么古老、破旧,像一块化石。它静静地伫立着,高深莫测。它好像突然间就会飞起来。只要押钞车一到。只要押钞车一到。只要押钞车一到!押钞车到了。我竟有些害怕起来。人群在拥挤。人群因押钞车占了地盘更加拥挤起来。可是自行车一动不动。人头攒动,如波涛。一队小学生拿着塑料花环和彩旗从波涛上游了过去。两个银行营业员出现在银行大门口,两个女营业员,她们穿得特别鲜艳。我奇怪同样的银行制服今天怎么特别鲜艳,时装似的。她们就显得特别漂亮。可是当她们一走近那辆自行车,轰!一切就完了。血肉横飞。虽然她们这么漂亮。她们漂亮得让我想哭。她们是不是知道有人在为她们哭?她们不知道。她们没事一样地从自行车边上走过去了。可是那自行车没有动。毫无动静!它怎么可能有动静呢?钱还在押钞车上呢。押钞车的门还没有开。我禁不住笑起自己来了。我赶忙修改自己答案:它应该,应该在押钞车门一开才炸。押钞车的门开了。可还是没有炸。这时候怎么可能炸呢?笨蛋!应该等到铁匣子出现。铁匣子出现了。还是没有炸。应该等到走近了。两个小姐抬着铁匣子向银行大门走了过来,走近了,再近!再近!其中一个小姐的袖口还撩了一下自行车把。可还是没有。自行车偏着脑袋,歇着一边脚,它好像睡着了。怎么了?怎么了?现在不炸,更待何时?她们的脚后跟已经完全离开了你的后轮子!难道是忘了放炸弹了?难道是设定错了?那(下转第98页)(上接第81页)么赶快补救呀!笨蛋!铁匣子就在面前了!都能瞧见那铁匣子上的字了,红漆写的。伸手可得。冲出来,冲出来,冲……可他(他们)一点影子也没有!他妈的他(他们)都跑哪里去了?死静。一切死静!死静像干冰一样煎熬着我,我的心都要被熬焦。我被熬得不行。
我突然想索性自己伸手一抢!
我猛地一惊:该不会他本来就是暗示我去抢?
8
我大病了一场。
他再也没有来了。忽然有一天,她却来找我了。她问我是不是见到他了?我说没有。她就哭了起来。我没想到她会对着我哭,从来没想到。她哭着哭着,居然伏在了我的肩上,她的手臂居然也从我的腋下穿过去,搭在我的肩胛上。我非常吃惊。我斗胆摸了摸那手臂,她没有反抗。她爱上我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爱上了我。她说,见到了我,就好像见到了他。可是我仍然没有钱。我还是没有钱。可是我要有钱,我要结婚。我脑子里天天想怎么能赚钱,怎么能?怎么能……想得发胀,有时候思路好像打了结,突破不出去。
“去偷,去抢!”突然会自言自语溜出一句来。莫名其妙。
他一直再没出现。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曾有过这个人?但是,她确实在要我时,总是把手臂从我腋下穿过去,扳住我的肩胛,像板夹一样的。
陈希我,作家,现居福州。主要著作有《我们的苟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