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新千年诗歌精选之五
作者:雷武铃 朵 渔 辰 水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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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傍晚
冬天傍晚
我和灰白头发的父母边吃饭边看电视
还有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妻子
粉蒸排骨冒着热气。
许多人注定
也这般如此
并在不经意中发现
窗外一簇一簇往下落的
没有声音的雪。
魔头贝贝,现居河南南阳。
外滩之吻
宋琳
1
外白渡桥上,你发梢的风
阳光细碎,你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
黑披肩裹得更紧了,我熟悉
模糊的,一闪而过的脸
汽笛,据说纯属于感伤的发明
短促的、像冬天的咳嗽,我们
说着话,很慢,先是你,然后是我
我想起大学时代,从黄昏开始
恋人们就倚着江堤接吻
穿过树的密语,瑟瑟响,瑟瑟响
而在城南那些特殊的夜晚
一个人因为失去名字
发现自己原本是另一个人
他躺着,躺在那远去的、烟囱喷出的
声音上面,冻得卷成一团
2
记得吗?从花店出来我吻了你
我们终于没去找那条街
而是又回到外滩,这样很好
重新开始那未完成的,刚才我说什么啦?
光的印象。是的,钥匙的光
水缸内壁上那种晃荡的光
闭起眼睛感觉到被缓缓推向前
原谅我用过那个腥膻的比喻
苍蝇,吊死鬼的天花板
门突然大开,灿烂使人
睁不开眼睛,太阳,涡状的
我想把它够着,它摇晃着
咣的一声,被沉重的板隔开了
躯体像木刻,颓然倒下
手只好贴着墙,就这样用手听着外面。
3
这张照片上的人像我
蹲坐着,随处可见的,劳者的姿势
车身翘起,车柄触着地面
Hurry,Hurry,他已耳熟能详
背、毛巾、小腿的弹簧,还有心跳
我们听不见的,经常被略过了
令人难堪的本土特色,对不?
惟有他的目光是捕捉不住的
天气很好,在敞蓬的黄包车前
他看向这边,筷子和碗
比能说出的更多,时间魔术
还会从怀旧的帽子里拉出什么?
吊袜带、短而宽的袖子、白手套
喷香的纸扇,从桥上跑下来
在拐角停住车,优雅的
二郎腿小姐欠起身,递过一个施舍
挥挥手,打发了一段行程
老感觉那种目光没有死
围拢而来,麻木的,像沉默的深井
4
我们沿着江边走,人群,灰色的
人群,江上的雾是红色的
飘来铁锈的气味,两艘巨轮
擦身而过时我们叫出声来
不易觉察的断裂总是从水下开始
那个三角洲因一艘沉船而出现
发生了多少事!多少秘密的回流
动作、刀光剑影,都埋在沙下了
或许还有歌女的笑吧
如今游人进进出出
茵茵草地仿佛从天外飞来
你摇着我,似乎要摇出你盼望的结论
但没有结论。你看,勒石可以替换
水上的夕照却来自同一个海
生活,闪亮的、可信赖的煤
移动着,越过雾中的汹涌
我们依旧得靠它过冬
5
街灯亮了,看不见的水鸟
在更高的地方叫着,游船缓缓
驶离码头,你没有来,我犹豫着
终于还是坐在观光客中间
喷泉似的光柱射向夜空
钟楼的庞大阴影投在回家的行人身上
“夜上海,夜上海”,芸芸众生的海
奇异的异乡漂流的感觉,一支
断肠的歌。不管在何处
我仅是一浪人而已
恍惚之城。但愿现在能够说
我回来了,往昔的恋情隐入
星光的枝叶,我需要更多的黑暗
好让双眼适应变化,当对岸
新城的万家灯火沸扬,我靠着
船尾的栏杆,只想俯身向你
宋琳,现居北京。
还乡日记
谭克修
345公里
在长沙和老家古同村之间,345公里
的距离产生的作用力,已经过
精密算计:恰好让人置身哪一个
驿站都难以稳定。潭邵高速公路
赶在年前通车,仿佛为了证明:
只要有绳子,长达345公里
也能轻易牵回一只振翅高飞的风筝
又故意让身边胆怯的女子,只能
按住胸脯,惊慌地赞颂,车窗外
一闪而过的村镇缠绕的炊烟和丛林
下了320国道,不用急于问候
道路两旁熟悉的苦楝和梧桐
它们一挥手,就坚持70公里不停
再转一道弯,又一个
事故多发地段,有一肚子的
坑洼不平,准备向技术精良的
美国底盘举手提问。它更拥护
我往年乘坐的敞篷小四轮。它
培养过的清华学生,也喜欢将
疑虑对准演讲台上神气的小布什
应该问候一片家乡的胆大的
雪花,敢于骑上尖锐的雨刮器
无非想透过陌生的挡风玻璃
辨认一张熟悉的脸孔。必须
留意345公里的尽头,等着一棵
千年银杏,和一群未满百岁的
年轻的亲人们,在北风中挥动着
参差不齐的手臂。他们递过来的
微笑如此明亮、温暖,让我提前
看见了堂屋里那只15瓦的白炽灯
空空荡荡
他们的房子空空荡荡。这些
叫不出名字的木柱、木方、木板
依然紧紧地抱在一起
围合着他们晚年的空虚和寂静
偌大的堂屋坐不稳一束远道而来的
风,在我卧房的方格床单上找寻着
去年的折痕。墙壁上空空荡荡
只有一座老式挂钟,依然
踮着脚尖在时间的角落里徘徊
眼看着木头的颜色在暗暗加深
他们的衣服空空荡荡。向年龄
陷下去的尺寸,让位给了阵阵的
凉风。我看见屋后的梨树,果实
已经落下,叶子和鸟儿已经飞走
留下干枯的枝桠晃动着腊月的寒冷
他们松弛的皮肤里空空荡荡
连他暴躁的脾气也交给了子女
连她隐秘的愿望也交给了神灵
他们不断下弯的身子
只住着小小的风湿和咳嗽
他们的夜晚空空荡荡。只有零散的
星子和犬吠,在遥远的黑暗中
闪烁,搅拌着愈来愈少的睡眠
睡眠空空荡荡。愈来愈稀薄的梦
就像久旱的田野中偶尔飘过
一片稀薄的云影。梦里空空荡荡
都是一些用旧了的日子,仿佛
一节节幽暗的车厢,在体内
晃晃悠悠地行驶,朝着某片
神秘的领域。朝着空空荡荡的我
大寒
大雪落向全年最后一个节气
大雪推迟了三个节气,才落向
一年中最冷的一天。“小寒忙买办,
大寒要过年。”大雪纠缠着北风
赶在年前找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
纷乱地奔向这片歉收的土地
大雪在草垛旁听到几只麻雀
在谈论饥饿话题,又在村支书的
屋顶找到了丰收的信心。大寒
借用大雪覆盖着全村的暖意和寂静
大雪落向全年最后一个节气
也提前落向了本地日报里
图片模糊的头条新闻:不畏严寒的
省领导来到了乡下考察和慰问
我更喜欢铜版纸印刷的
当红挂历女星:为了身材
她更加不怕寒冷。当他们在
大寒的偏远山村萍水相逢
必须热爱相同的使命——就着
一瓢米浆,去糊裱窗户的漏洞
年久失修的木房子,和我时髦的
省城女子,同样受年迈的
父母偏爱,同样地四面漏风
一个被吹燃了火光熊熊的木炭盆
一个被吹得四肢乏力、呕吐、
食欲不振。穿胶鞋的赤脚医生
被迫从连日的酒醉中苏醒
手指严肃地搭着她光洁的手腕
平日谨慎的话语突然变得迷迷登登
“她的脉象中隐藏着立春的音信”
年关的集市
集市不可能更大,人流已经漫出了
手搭的凉棚。眼睛在后脑勺之间
快速地移动、转换。目光的碰撞也
时刻发生,但最多能听到敲打木鱼的
轻微响声。生意不可能更小,小于
一粒芝麻的交易必须改用另一种货币
小学课本里也没有类似的习题
价格如果再低,秤砣下临时增减的磁铁
将失去意义,风干的农林牧副渔业
也难以等价交换和自由贸易
年关的集市,突然把你持续了
整整一年的劳顿抖落下来,像
立春突然抖落了整个冬天的寒冷
脑袋里被年货和即将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