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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6期

L县见闻

作者:王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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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宾馆
  
  从L家湾依盘山公路往东北走大约七十里,有一处名叫薄刀锋的山岗,松林茂盛,山虽不高,但沿一里多长的山脊走一遍,还是很有些险峻的感觉的。在朋友W的陪同下,我们也去爬了一次,还得他照顾,住进了薄刀锋下的天堂宾馆,“是这里最好的宾馆!”W介绍说。
  宾馆果然不错,背山而建,前面正对一个向下展开的山峡,峡中用坝拦出一个水库,水面碧绿。我们是傍晚到的,宾馆的餐厅里人声鼎沸,不断有人来和W打招呼:这是×镇财政分局的×局长,那是L县税务局的×主任,那边一大群,是H市里来的…… 都是熟人。
  天黑了,当地的一位局长——朋友W的“铁哥们”——在宾馆附近的一家小饭店设宴招待。饭菜摆齐了,我刚想伸筷子,主人和另一位陪者(当地的派出所长)却站起来了,高举酒杯——都是白酒啊,要与我的同事和W一干到底!这一圈刚完,门外约好了似的,又一个接一个进来端着酒杯的人——都是刚才打过招呼的熟人,笑嘻嘻地,但却是非干了不可地,径直向W伸过酒杯去。窗外漆黑,风里透着一丝寒意,我周围却是热气腾腾,热诚的眼神,红脸,不断擦汗,声音一个比一个响。朋友W偏过脸来,高声对我嚷道:“我们这些人,不喝酒的时候有正气,喝了酒有豪气,都是好朋友!……”
  我是上海人,毫无酒力,对这样的不挟一口菜、先灌下几杯去的豪情,真是十分羡慕。不过,我也看出了,这样的豪气之中,还有别的东西在。一位也是从门外进来的敬酒者,四十来岁,长身白面,“在H市干税务的”,敬酒时就毫不掩饰地将一桌人分成了两等:和别人都是一杯见底,惟独对我那同事的两位旧同窗,如今是普通乡民的,他只瞟一眼,沾一下酒杯,就放下了,那两位本份人,则依然照规矩,一饮而尽。
  酒酣饭足,一桌人三三两两往宾馆走。我身边是那位陪宴的高高的派出所长,看他三十岁都不到,却肥头大耳,胖得可以。“中国的老百姓就是素质差,不像人家西方人,以缴税多为荣!……”他很惋惜地摇头。忽然,一辆汽车亮着大灯在道旁停住,刚才饭桌上的主人已经坐在车里,说:县里的某稽查股长明天要来水库钓鱼,他现在下山去接,不能陪我们了……
  我想起了上山前知道的一些数字:L县全年的地税是三千万元(国税是四千万元),县财政局另外还能收两千万元左右的税费(例如农业税);全县财政收入大约是七八千万元一年。财政、税务、县委和县政府机关可以发足薪,但统计局、档案局之类就只能发百分之六十了……
  晚上,同事回忆起和朋友W在中学时代的情谊和志向,对他和他的铁哥们的现状很担忧:“这人都不坏的,可就是这么吃吃喝喝惯了,住宾馆、钓鱼……什么社会责任、远大一点的理想都不想了!”他停住不说了。我和他同时意识到,我们也正住在这漂亮的天堂宾馆里……
  
  一个问题
  
  我是带着一个令我深深困惑的问题去L县的。这几年,“三农问题”逐渐引起全社会的关注,从政府到学界,主流的声音也越来越雄辩:要解决“三农”问题,首先必须大量减少农民——依据欧美和日本的现代化经验,走城市化的道路,让大部分农民变成城里人。可是,大批民工涌向城镇,城镇的接纳却愈益吃力,由此引起的种种矛盾,又迫使人们意识到,中国今天的情况已经与当初的欧美和日本大不相同:人口基数太大,自然资源明显匮乏,又无国境以外的空间可以转移就业压力。如果大批农民放弃了土地,却进不了城市,他们怎么办?这个社会又怎么办?于是,另一个主张提出来了:中国农村必须创造出适合自己条件的发展模式,应该将很大一个数量的农民留在土地上,在乡村——而不是城市里——创造新的生活。以我这样的“三农”门外汉的见识,我是很想赞同这后一个主张的。国情的不同是如此显而易见,全面的城市化并不可取。可是,在今天,要让大批的农民安心留在农村,这可能吗?或者说,国家和社会应该做哪些事情,才能使这个可能成为现实?这就是我的问题。
  在L家湾,我第一次真切地设想:倘若政府切实地扶植农业、保障农民接受教育和医疗的基本权利,像我借住的这户人家,也就因此可以靠种地和养猪维持日用,还略有结余,付得起去镇上理发、购书、买衣鞋的费用,不用子女特别从城市接济,那么,这是不是一种可以留住农民的生活?在有些方面,它当然不能和城里比,譬如交通、货币收入、文化信息、卫生条件(我这主要是指厕所,若论一般环境的干净,至少L县的县城和三里畈、X家坳那样的镇街,是远不如L家湾的)。可在别一些方面:空气、水、食物的质量、听觉环境、人均绿色植被、资源的循环利用,等等,它都明显占优。还有一些方面,例如劳动(综合体力和脑力两种形式)强度、时间的自由支配度,则是互有优劣,难以比较。如果我们相信,城市和农村的一般生活形态,本就应该是不同的,那么,以中国目前的条件,像L家湾这户人家这样的生活(当然是在那些“倘若”能实现的前提下),是否就能使许多农民安心,成为他们在乡村创造新生活的扎实的基础?
  在L家湾附近的一个叫作T家冲的村子里,我遇见一位不到四十岁、个子瘦小的党支部书记。他曾和村里的其他青年人一样,去上海打工。大约两年前,村(行政村,由靠近的几个自然村组成)里的党员们不满原支书的工作,将他缺席选成了新书记,他就回来了,还当选为乡人民代表。他骑一辆摩托车,一身泥尘,脸上是温和而歉疚的笑容:“对不起,来晚了,我正在那边搞修路的事……”我早已听说,为了从县里争取一笔拨款铺这条路(T家冲尚不通公路),他瞒报数据,将这个行政村做成了贫困村,为此自己少拿工资——在L县,村支书的工资是和村民的收入水平直接挂钩的。他一年多前就搭架子造新房了,可到我去的时候,房子还没完工:没钱。
  虽然神情有一点腼腆,他却很健谈,坐下来说了没几句,就向我们介绍他近年向乡政府提交的两个提案,特别是今年的提案:“农村有文化的人都走光了,留下的人文化太低,所以要教育他们,我们现在有‘村村通’嘛,所以我提建议,要进行文化和科技普及,上课,我在村里组织过,来的人太少,白天大家要干活…… 所以我现在计划把上课时间改在晚上,吃完饭以后、睡觉以前的这段时间。所以……”他近乎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乡村建设的计划,一旁坐着的他的大哥却隐隐露出不屑的神情。同事说,十年前他第一次见这位青年人(那时还只是普通党员),就惊讶于他的“呆气”——以一般村民不用的书面语言,热烈地谈论改造农村的计划。“十年了,还是这样子!好人!”同事很用劲地说。
  我不禁也很呆气地想:如果四处都有这样的人,如果他们的努力不断取得成功,农村是不是就会比现在多一些人气,能收拢更多的青壮年农民的心呢?
  但是,L家湾同时又让我明白,有巨大的障碍挡在前面。首先是自然资源,正像那个早晨我们在后山看到的,只有大部分的青壮年放下锄头和砍柴刀,去城里打工了,裸露的山岗才能恢复生机、郁郁葱葱,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农村残存的自然资源已经无力继续承受如此庞大的人口,不论前途如何,大多数的青壮年农民都只能前往城镇?可是,与L家湾的生活相比,城里人的生活不是更消耗资源吗?
  另一个是今日乡村的主流文化。文化的一个基本表现,是日常生活方式,而L家湾及其周边地区,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强烈地表现出一种嫌弃乡村、向往城市的趋向。似乎只有年纪比较大的农民(例如我借住的人家的主人),还基本保持——并且习惯于——农家的生活方式,年轻一代的农民,即便从城里打工回来,住在乡间了,他们想要过的,却是一种尽可能像城里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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