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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5期

从“他人”到“我们”

作者:索 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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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力量造成了这一历史性变化?是——不义。是公然的“不义”、是天理不容的“不义”使不义的最大受害者勇敢地站了起来。所以不应该绝望:早晚有一天,这个世界造就的“异化”、荒谬到极端的“异化”,会颠覆这个貌似坚不可摧的世界。
  
  幽灵
  
  一个幽灵在美洲徘徊。这个幽灵曾是这片大陆的主人,他们曾创造了自己独特的文化。
  1992年“五百周年”之际,阿根廷神学家恩里克·杜塞尔曾说:“印第安人终于活到了今天,走出了被人遗忘的历史。如果说在这五百周年之际我们要庆祝什么的话,那就让我们庆祝他们终于活到了今天吧!”
  当十五世纪末西方人到达美洲之际,那里不是茹毛饮血的食人生番居住的荒野,而是一片异样文化的大陆。当年西班牙人的“发现物”中有像当时的巴黎、伦敦、北京一样大的、拥有十万人口的墨西哥古城特诺奇蒂特兰和秘鲁古城库斯科。
  保加利亚籍法国作家托多罗夫在其被广泛引用的《征服美洲与“他人”问题》中写道:“如果说我们哪一次准确地使用了种族屠杀这个词汇,那么就是在这个例子上。我认为,无论从相对意义还是从绝对意义上来说,那都是一次创纪录的行为:90%以上的、绝对数字达到七千万的人口遭到灭绝。二十世纪的任何一场大屠杀都无法与此‘大灾难’相比。”
  古巴岛是最早被“发现”的土地之一,今天的岛上只有来自欧洲的白人、来自非洲的黑奴以及黑白混血人的后裔。岛上原有的三十万印第安居民哪里去了?他们已经断子绝孙!
  所有用文字、用美术作品把美洲大陆描写成光怪陆离的蛮荒之地的西方知识人,都间接地、自觉不自觉地参与了这场种族屠杀。
  没有战争法庭,没有历史昭雪,没有道歉赔偿。只有几个善良的灵魂,几声孤立的呐喊,直到五百年后艰难存活下来的印第安人后代自己站起来,从幽灵变成主角,为自己、为历史伸张正义。所以杜塞尔说得很对,如果“五百周年”要庆祝什么,那就庆祝印第安人活下来了吧。他们忍辱负重,放弃了其祖先采用的集体自杀,所以他们活下来了。他们是丑陋的有色人种,没有那么多人愿意与他们混血,所以他们集体留下来了。
  那么今天在拉丁美洲究竟有多少印第安人?有近四千万(相当于一个西班牙的人口)讲四百多种不同语言的印第安人生活在拉丁美洲各个角落。在阿根廷、乌拉圭这样的移民国家里,他们是极少数;在墨西哥、智利、委内瑞拉等混血人口众多的国家里,他们是少数;而在厄瓜多尔、玻利维亚、秘鲁这几个安第斯山国家里,他们分别占到了20%、40%甚至50%以上!
  以秘鲁为例,据世界银行统计,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该国印第安人口占41%,约九百万人;据国际大赦等世界组织统计,这一比例超过了50%。同时这一人口比例一直呈上升趋势。根据该国官方资料,秘鲁的贫困和赤贫阶层集中在农村,集中在印第安人居住的边远村落。大约79%的印第安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79.8%的印第安人仍然是文盲。对于印第安人来说,最宝贵的物质和文化财富是赖以生存的土地和世世代代属于他们的“领土”。印第安人自我管理的社会组织、可持续发展的耕作方式、与大自然和谐的文化观念都有赖于属于部落的土地。随着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推进,土地的价值越来越昂贵。秘鲁政府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颁布的新土地法规定国家有权将部分原属部落的土地以拍卖或特许的方式转让给私人开发商,因为“印第安人”在法律上并不存在!在哥伦比亚,直至1991年才通过宪法第一次正式承认印第安人享有土地、法律和文化等方面的权利。
  近年来,情况进一步恶化,全球化经济的狂潮正向印第安人居住的原始森林、亚马逊流域泛滥。这些以利润为上帝的经济动物,像当年掠夺黄金、白银的老殖民者一样,无视不可再生资源的枯竭,无视地球上残存宝地的环境保护,无视蕴含不可再生文化资源的印第安生活方式的毁灭。
  旧账未清,新债又起,种族毁灭的历史仍在继续。近几十年来,秘鲁印第安居民与西方矿产石油公司不断发生冲突,智利水电站的修建威胁着淹没印第安人的墓地,厄瓜多尔亚马逊地区的石油开采(中国公司亦在其中)与印第安部落的冲突一触即发……
  正是陷于灭顶之灾的危机造成了他们的崛起。
  世界不得不正视的一个现实是:印第安人已经组织起来,而且正在走向成熟。1997年秘鲁全国各地区印第安部落的几百个代表举行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秘鲁人权及印第安人第一届全国代表大会”,成立了“秘鲁印第安人常设委员会”,并在十余年的时间里团结了全国的印第安人组织,直到2000年成功举行了规模庞大的第二届代表大会。在厄瓜多尔,以“厄瓜多尔印第安民族联合会”为主体的“帕恰库蒂克运动”(Pachakutik是印加帝国创立者的名字)是该国反对派政治力量的领头人。在玻利维亚,阿依马拉族印第安人组织“帕恰库蒂印第安运动”及代表克丘亚族印第安人的“争取社会主义运动”也都是该国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后者为全国第二大政治派别。
  在其政治组织的带领下,印第安人民的斗争取得了不少成果。在厄瓜多尔,甚至导致了宪法的重大修改。1998年修改后的宪法出现了史无前例的重要内容。基本法中规定:“厄瓜多尔是一个拥有主权的、团结的、独立的、民主的、多文化及多种族的法制社会实体”,“国家尊重并鼓励厄瓜多尔人各种语言的发展。西班牙语为官方语言。对于各印第安民族,克丘亚语、舒阿尔语及其它古老的语言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具有官方效应。”在国家主要义务的条款里,也出现了“国家应加强多样化基础上的民族团结”、保护自然、文化资源、根除贫困、反对腐败等重要政治、社会、文化内容。
  拉丁美洲印第安人的抗议运动成为世界反“资本主义”全球化运动的重要一环,后者也是前者的重要参考和强大依托。在连续召开的“世界社会论坛”等国际集会中,印第安人组织是重要的会议成员和发言人,而2004年第一届“美洲社会论坛”就选择在印第安人口占20%的安第斯山国家厄瓜多尔举行。
  
  他人
  
  在古巴爱国志士何塞·马蒂的名篇《我们的美洲》里,有这样一句话:“Con una frase de Sieyés no se desestanca la sangre cuajada de la raza india.”我对这句话现有的中文译文一直耿耿于怀:
  “西哀士的一句至理名言也难于使冷漠的印第安人焕发热情。”(西哀士是十八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活动家)
  我认为较贴切的译法应该是:
  “仅凭西哀士的一句至理名言,印第安人凝固了的血液不会恢复流动。”
  且不说译者修养对遣词造句的影响;我想说的是,在包括这位译者在内的许多人心目中,印第安人的“冷漠”形象大概已经是既定印象。但我想,印第安人绝非天性冷漠。否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美丽的彩陶、多彩的服饰、欢快的曲调流传下来?当他们在暴政下不得不选择集体自杀,当殖民主义者肢解了自杀者的尸体,以无法进天堂相威胁、使他们不得不忍辱负重地生存以来——他们就成了沉默的人群。
  于是,失去了话语权的印第安人成了各种代言人话语中的“他们”,而“代言人”也就永远有一个如何面对“他人”的问题。这不仅是一个拉丁美洲话题,这是与文化不平等同时存在的世界性话题。
  早在六年前仅出了一期的《人文地理》试刊“发刊词”里,人们可以读到这样一句话:“表述者与文化主人的‘地位关系’,是一个巨大的命题。我们都知道,事实上为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及国家的起源》启蒙的民族学大师摩尔根,曾被美洲原住民的部落接纳为养子。必须指出,养子,这个概念的含义绝非仅仅是形式而已。这是一位真正的知识分子对自己‘地位’的纠正。这是一个解决代言人资格问题的动人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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