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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5期

狗没有自己的名字

作者:姬中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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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估计,他们今晚会在平阳路一带伏击我,那里人少,又没灯。”
  “那怎么办?我们不可能绕过去,那是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马安第一次有机会亲历这种事情,又紧张又兴奋。
  “只要他们来我就没打算躲他们——你也做好准备!”
  马安亢奋得一晚上没好好看书,下课回家的路上,他准备了一把圆规。
  在一个没有路灯的拐角处,锌果子带着一帮人拦住了我们。虽然有所准备,但当他双手捂着屁股从树影中走出来时,我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我和马安下了车,一个小个子冲我走来,劈头盖脸地打了我一巴掌,锋利的指甲划过了我的下巴,留下了一道细长的伤口。血顺着我的脖子流向胸膛,又凉又痒。我没有躲闪也没有还手,只是纹丝不动地站着,盯着锌果子。
  马安吓得声音都变了,比看见他的数学老师还害怕。圆规也找不到了。
  “行啊你小子,有种。”锌果子走过来,“啪啪啪”地拍着我的脸。有几个人歪着膀子向马安围过去。
  突然,一阵沉闷的低吼声从暗处传来。那声音像一股棱角分明的颗粒,凸凹不平地碾磨着温柔的夜色。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凝神谛听,周围一下子静得出奇,空气中传递着众人谨慎的喘息声。有风吹过路两旁的冬青丛,飒飒作响。
  我们一动不动地僵持着,等着那阵低吼声的最终爆发。
  我对多年前这场僵持的具体结局不是很有把握,记忆在黑夜里变得模糊不清。我惟一能肯定的是,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起冲突。一阵狗吠声,或者说,关于一阵狗吠声的想象,击退了对手。我记得那天晚上锌果子带着他的弟兄们撤走时,我脖子上的血渍已经干涸。
  马安手里还紧攥着一支圆珠笔瑟瑟发抖。多年后我和马安都来到了S市,有一次帮马安搬家后我们一起喝酒,无意中聊起了此事,他大大嘲弄了自己当时的怯懦。
  “如果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你还会害怕吗?”我问他。马安把酒杯拿在手里想了一会说:
  “我会更害怕的。”
  或许当时的锌果子也害怕了。从那次以后,锌果子再也没有来过我家的饭店。他像城南发电厂大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污染完这一方水土之后,便在一阵呼啸的北风中迅速地散去了。消失得没有一丝踪影。
  他欠我们家饭店的三千多元钱,一直没有还。
  狗很快养好了伤,后腿还像以前一样结实有力。只是从那以后,饭店里的其他人都再没叫过他“狗”。他在偶然获得了一次公共的认同以后,很快又恢复到了从前没有名字的状态中。
  “大黄!上次为什么不认他做爹,那样他不就成了老狗了吗?”
  “肉丸子!越长越壮实!看我哪天把你宰了做个狗肉宴!”
  “卡——尔——!你是洋狗吧?干嘛整天板着脸?”
  ……
  只有我仍然叫他狗。
  “狗,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到这里?”我问他。
  狗一直没有回答我。
  饭店的生意并不好做,黑白两道的领导轮流来敲诈,多得简直可以组成一个领导班子。一个也不能得罪,他们既是我们的灾星,也是我们的财神,毕竟,城里已经没有人能像他们一样终日大吃大喝了。
  我习惯了在乌烟瘴气的环境中出没,学会了透过一张张喜怒不定的脸孔来体察世道的无常。我发现不论哪一路人,尽管他们来的时候衣冠楚楚,泾渭分明,喝醉了以后却都是同一副嘴脸。酒没有黑白之分。
  我的青春期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我吃着饭店大厨烧的饭菜的残渣、听着隔壁传来的酒后呓语茁壮成长。我对所有的人说话都咬牙切齿,又对所有的事情都玩世不恭,我像一匹牲口一样彪悍有力,像恶土里培育出的食人花一样浑身长满了坚硬的毒刺。
  每天晚上放学后睡在饭店,用椅子排起来做床。二楼的雅座成了我失眠的牢狱,眼睛一闭上,耳朵里就充斥着猜拳喝令的喧哗声,残留在房间里的酒和呕吐物的臭味交替侵袭着我的鼻腔,使我常常整夜难眠。
  狗总是在深夜来到我的身旁。他用前爪搭在椅子上,地翻开我蒙着头的被子,用嘴轻轻蹭着我的脸。鼻息温暖如水,仿佛我的初吻。
  城头变幻大王旗,一届又一届的痞子头们陆续光顾我们家的饭店。我和狗的默契在历次的战斗中不断得到巩固。有一年一个处长的儿子喝醉了酒要拿打火机点我们的窗帘玩,我让狗冲着窗口两声长啸立即打消了他的念头;还有一次一个南方人卖给我们好几桶假造的白醋,我骑着车子牵着狗追出去七八公里,最后在一家小旅馆抓到他时,他吓得一个劲地说外语。这期间马安考上了大学,离开小城去了遥远的S市,在车站送他走时他抽着鼻子不肯上车,直到列车鸣笛时才被乘警近乎粗鲁地一把拉了上去。
  我也在某个不被察觉的瞬间度过了我的二十岁。
  没过多久,上面开始严打腐败,整饬社会秩序,各大娱乐服务场所都布满了监视的密探,进小吃店吃个早饭都提心吊胆;黑道的痞子们失去了保护,更丢了财源,也无力光顾酒肉场所。我们家的饭店度日艰难。好容易挺过这一淡季准备重整旗鼓时,不知哪个局长的妹夫想在我们附近开一家快餐店,嫌我们的饭店抢他的风水,暗中用钱指使市南关的一帮地痞喝酒闹事,把我们的饭店砸了个稀巴烂。父母见满目疮痍,心灰意冷,在我快二十一岁的时候,饭店关门了。
  我早就说过,他们既是我们的财神,也是我们的灾星。
  狗经历着我们家经历着的一切。
  在最后一次格斗中,我和狗都挂了彩。狗的后腿再次被利器戳伤,他成了一只跛狗。
  马安从S市给狗寄来了新式的项圈,并在信中大夸S市的姑娘漂亮。信末他再次极力邀我南下,并声称已为我的到来做好了一切准备,只是S市作为国际大都市规定不准养狗这一点,他帮不上我。我当时也已走投无路,觉得不妨一试。于是在一天下午,在狗还没从午睡中醒来时,我背着一个破旧的书包离开了小城,踏上了南去的列车。
  一个月后父亲来了信,说家里无力再养这只狗,看着他整天吃不饱心里也不好受。前几天一个远在农村的亲戚来探亲,让他带走了。抓狗那天,狗已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但还是吓得全小区的人都不敢出门,那个亲戚的手背上全是血痕,跑掉了两个鞋跟,上了八次房顶。
  父亲没有说这个把狗领走的亲戚是谁。
  
  几年后我从S市回故乡探望父母,晚上睡在我过去的小卧室里,久未遭遇的失眠又一次俘获了我。半夜,室外传来的一阵急剧而凄厉的低吼声彻底把我惊醒了,趴窗望去,一只巨大的爬行动物的身影出现在后院平房的墙上,尽管影像模糊,仍能看出原物的体态庞大、身材健硕。我和这个巨大的身影对视了很久,直到他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早晨我去问父母,他们什么都没听到。父亲已经年过半百,行动迟缓,他的一生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多年前的那个恐怖之夜:在漫长的黑暗中疲于奔命,最后才发现厄运仍紧随身后。母亲一起床就在絮絮叨叨,说,那个死锌果子,他欠我们家的三千六百块钱还没还呢!
  回S市后正遇上马安搬新家,我去帮忙,晚上一起喝酒的时候聊起了过去,提到锌果子,马安大大嘲弄了自己当时的怯懦。
  “那天晚上白准备了一把圆规,结果什么也没遇上,一路平安!我们还顺道去了游戏室玩‘街霸’玩到快十二点。其实那晚根本不会有事,你知道吧,后来我才听说,锌果子那晚特别郁闷,找老大黄镇说他不想干了,想回农村找块地种,结果被黄镇手下十多个人围着打,都喝醉了,锌果子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是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屁股。他们把锌果子倒着挂在菜市场的肉摊上,轮流踢了足有一个钟头。第二天早晨一个肉贩子发现他的尸体时,看到他的屁股被烧焦了,肋骨也全断成了碎片,比他切的小排还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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