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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6期

西藏与写作

作者:宁 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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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大约也仅仅是神奇,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们甚至只是大法会的一个无人知晓的插曲。但是事情并没结束,班禅大师与一行显要接见完广场十万僧众后,要在寺顶合影,差不多有二十人的样子。新闻记者纷纷举起相机,长焦变焦快门爆响。我们不是记者,不敢太靠前,躲在人后,只能从人缝中拍照。我不甘于此,这样怎么能照出好照片呢?我的身后是一道女墙,我决定登上女墙俯拍。女墙有一些支柱,我登着支柱向上爬,刚爬到半截只听支柱“咔嚓”一声响,我摔下来,粉尘四起。我摔了个四脚朝天,相机摔了出去。支柱早已干朽,我相信也就是我,百年来没人想要登着支柱爬上女墙。所有人都回过头来,我注意到包括班禅大师似都是一怔,我当时吓坏了,心说这下完了,我是谁呀,怎么混进来的?弄出这么大响动,要是有人盘问,还不给抓起来?!
  但是居然没事!没人抓我。合影继续进行。我们闯了祸,再不敢抛头露面,就猫在最后面。拍照完毕,刚刚散开,奇迹发生了,班禅大师拦住了伍精华等一行要员,竟然抬起手来,越过众记者的头顶招呼我和林跃,当时所有人都愣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班禅大师非常高大,有越过人们头顶的身材。原来大师要我们到前边来,让我们专门拍一次!我们简直不相信是真的,但又的确是事实,我们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有人催我们过去!
  我想在我摔倒之时,班禅大师就显然记住了我们,知道我们个子小,一直在后面,因此刚一拍摄完毕就拦住了别人。显然班禅大师那时就已动了慈念。我们是什么人呀,没有专业相机,没有证件,没有任何标识,但是我们让大师动了念。大师心细如发,感念众生,感念最微小的生命的颤动。众目之下,我们走到近前,两架可笑的傻瓜相机咔咔胡乱响了数下。我们示意拍好了,这时藏族同胞,都是有身份的人,一拥而上,让大师摩顶。我们当时感到如此激动如此殊荣,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现在事情已过去十六年了,想起那天前前后后的事情,现在我都觉得是不可能的。这里面有几个关键节点,首先是我们动念,接下来是宗教局小院,在关键时刻遇到丹巴坚作市长,市长给了我们不可思议的信任,而且是如此的幽默。这要是在内地你们能想象吗?一切都不能想象;最后是班禅大师神性的动念——那种对人的悲悯与同情。这是神性吗?我以为也是人性的至高境界。一切事实上都有着某种隐秘而必然的联系,我至今不能表达其间奥秘。
  
  西藏有许多神性的触点,非常细微,但每个触点又都蕴含着博大无边的内容,似乎这里有一个完整的关于人神的体系。这个体系与自然相连,与山山水水相连,与一草一木相连,与万物生灵相连。从西藏的隆起,从三岁男孩、十五岁少年、到丹巴坚作市长、班禅大师,我觉得有着一脉相承的东西,一切都是全息的,不可分割的,人即自然,自然即人;神性即是人性,人性即是神性。只有理解了这些,并让这些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甚至你就是西藏,你才可能表达西藏的一二。这个过程我用了差不多二十年,也就是说将内心沉淀锤炼了二十年,但我仍不敢说我可以表达西藏了。我只能说西藏给了我一种严格,一种尺度,一种超越,无论我是否写西藏,西藏都在我身上。
  
  (本文为作者在中央财经大学的演讲)
  
  宁肯,作家,现居北京。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蒙面之城》、《沉默之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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